季節氣候限製著,在花園樹林並不能找到想要作為媒介來領悟的花,霍心雲隻能在各處賣畫的街巷徘徊,她發現蔡氏帶有意境的畫能幫她領悟覺醒後,就開始尋找能助她修行的作品。


    她心不在焉的走進家販畫的鋪子,入眼滿是宣紙水墨,竹石、山水、人物,卻少見庭院花鳥,這裏給她第一印象是舊畫老畫甚多。


    “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大小姐?想要點什麽?”老板幾乎藏在畫幅中,躺在搖椅上懶懶的抽旱煙。


    “花鳥畫有沒有?”霍心雲看了他一眼。


    老板抬頭緩緩吐出煙線,指向一旁的一幅牡丹畫,又問:“是要掛屋中還是送親友?”


    牡丹雖結籽而根上生苗,故謂“牡”,其花紅玫謂之“丹”。畫看起來很舊,紙邊殘缺,畫上的牡丹倒還爭奇鬥豔、嫵媚嬌嬈,霍心雲打量上麵的朱砂紅,嬌滴滴紅豔豔。


    “姑娘看看這幅,大畫家顧愷之的畫作,絕無僅有的。”老板叼著旱煙吸了一口,搖著扇子說。


    顧愷之是畫什麽的來著?霍心雲想不起來了,看著掉色後依然鮮紅的牡丹和破舊沾著土灰的紙,瞅著神韻確實有又沒那麽有,想著要是便宜就拿走算了,多多少少對修行有點幫助。


    “賣多少?”霍心雲打開荷包瞧了瞧現錢。


    老板伸出三根手指頭,霍心雲又看了看荷包,問:“三百?”


    “也沒那麽多,三十兩就夠了。”老板吐出團煙雲嘿嘿笑著。


    霍心雲聽完轉身就走了,任其怎麽勸怎麽留都不回頭。她以為是銅板,老板報的是銀子。


    抱著假畫去做你的青天白日夢去吧!


    接著她就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了,霍心雲走著走著就出了市坊,在一片被街道樓房擁擠著剩下不多的樹林前蹲下來,盯著石頭縫裏的狗尾巴草發呆。


    獨自闖江湖終究是困難重重,意味著所有想法所有決定隻能自己完成,孤獨寂寞時也難得到想要的交流,人生地不熟,想做事卻不知從何入手。並非沒有過獨自闖蕩的日子,那之前的無謂瀟灑隻因沒心沒肺和漫無目的,武功未必入流看得下去就行,有吃有穿探探新鮮事兒就已滿足,而不是現在為找像模像樣的花卉畫發愁,冥思苦想也不知道先走哪一步。


    蔡氏的畫功就足夠助她修行,問題也不能天天賴人家身邊求他作畫吧。


    才分開沒多久,她就感覺自己已經有些想念侯聖驍,似乎習慣身旁有人一起的日子,不必太留意危險,張嘴開口想著先叫他的名字。霍心雲敲敲腦袋讓亂七八糟的思緒靠外部整理,揪根草葉狠狠嚼了半天冷靜,還朝臉上輕輕扇了一巴掌以保證別在問路問店別說錯話蹦出“聖驍”倆字來。


    看著這玩意長得不咋樣也做不來食材吃,倒是還能藥用。霍心雲伸手彈掉一顆草的穗子,“呸”得吐掉嚼出苦汁的草葉,拍了拍怕獨自行動的嘴,準備尋找下一家販畫的鋪子。


    侯聖驍撥了撥躺在手心的花種,集中精力提取出水係聖控力慢慢灌入花種中。果然催生出一個小嫩芽,在手心慢慢生長,結出花苞,緩慢卻肉眼可見得盛開。


    一朵潔白的月季花。


    不,不對,侯聖驍湊到花前仔細觀察,花中心的幾朵瓣片的尖部有一點點紫紅,渺小不起眼。


    手心上花種沒有因為月季花長出了而被同化進花裏,侯聖驍想了想,把月季花在花種上掐了下來,一手收起拿著花種,一手捏著月季花舉到眼前。


    手指被花莖的刺紮到,有點疼,卻像有魔性一樣還想觸碰。盯著花看了好一會兒,指尖被紮了五六下,他突然煩躁地把花丟在一邊。愣了愣神,又想了想,在杯子裏倒上水,撿起月季花“暫時”插進杯子裏。


    煩,非常煩。侯聖驍有種莫名其妙的煩躁,想捶桌子想撓牆,恨不得舞套刀打套拳才痛快。那花那花瓣總讓他沉不住氣,中邪了一樣讓思緒比麻還亂。


    想觸碰又無法觸碰,觸碰卻是折磨,念頭全被花牽引了過去,去直視又會煩躁,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似乎是在逃避。


    我在逃避什麽?


    他打算拿出師父給的書看幾頁靜靜心,錯拿成了《道紀聖箋》,隨手翻一頁看上麵寫著:


    不耕獲,不菑佘,則利有攸往。


    霍心雲悠悠醒過來,愣了半天的神,才慢慢倚樹坐起來,又低著頭回了好半天神才緩過漿糊一樣的思緒來。


    她把手上的紗布拆了又綁好,瞄了眼傷口就看出沒有大礙,最近的三兩天無論清醒還是睡眠中都異常焦躁和暴躁,以至於半夜一手刀抽在樹上給自己疼醒,接著就出現了不深卻大片的傷口。她知道自己熟睡身體未必老實,從來沒敢樹杈上一仰“瀟灑”過夜,於是就抱著刀倚著樹幹將就,再從坐著變成躺著,臉上就讓刀柄硌了印子出來。


    “來咯。”霍心雲進屋看了眼焚香品茶朝自己打招呼的老大爺,點點頭徑直走到一側圓桌旁坐下,在果盤撿了顆梅子丟進嘴裏。


    “你可真沒客氣,這是我托人老遠捎來的青梅,無論人情還是價格都貴著呢。”老大爺邊研墨邊說。


    “我管你,反正你又不在乎這點錢。”霍心雲兩眼空洞,注意力在舌頭上剝離著梅核。


    “啊,是!你要這麽說也沒錯,但是你要知道一件事,我不在意對我是一回事,要對你來說……”


    “打住,我不想聽。”霍心雲仰頸將剝來的核吐進廢水桶裏,湊到他跟前看著他的筆架,問:“你又要練字?”


    其實這是句廢話,大爺紙鋪好了墨也研好了,毛筆已經拿在手中,正品了口茶構思第一筆。


    “我在想一些事情,隨手臨臨帖對我思考有幫助。”大爺的第一筆還沒構思好。


    “嗯,行!”霍心雲學著他加重語氣的方式說話。


    “行!”大爺也點點頭,開始落筆臨《子虛賦》。


    大爺姓趙,家裏不算富有卻也談不上窮,隻靠大爺自己本事一手打拚,不靠家庭獨自攢下了不少閑錢,再搞個不大不小的帶院小宅,沒事放些稀奇玩意養生練筆,足夠自己怡然自得享受生活的了。霍心雲很早之前由某次機遇某種緣分與他結識,交談意見不同卻能聊的投機。因大爺不但大她好些年齡又經常講些道理見解與經曆,活像個教書先生樣子,霍心雲就叫他趙老師或者老趙。


    要是說這是忘年之交,他倆應該都不會反駁。


    大爺認真臨帖,霍心雲安靜瞧著他屋裏掛的幅杜鵑花圖,她這次不需要“入定”一般沉浸領悟神遊,這樣靜靜看著修行也能有效果。


    老趙寫到“奼”字左想右想沒決定如何下筆,蘸墨刮墨來回了十來下,抬頭跟霍心雲說:“對了,我昨天出去轉了轉,見著個看著不錯也便宜的梅花畫買了,而且好像就是姓蔡的落款,你要不要看看。”


    霍心雲轉頭目光還留戀在杜鵑上,說:“我出去轉咋沒看見,拿來看看。”


    老趙就把筆撂下翻箱倒櫃拿了一卷畫出來,霍心雲又瞄了瞄杜鵑,接下畫展開。畫很長她拿著展不全,要是掛這畫得掛很高的地方,不過她已經看到了畫的一半包括右上角的落款。


    “你哪找的蔡氏的?”霍心雲端著前後左右踱了好幾步都沒找到除了地麵能平放的位置,總不能放在人家書桌上把臨帖的字給他蓋了。


    “就三裏胡同那家,樓上。”老趙豎起手指往上指指,“我看見寫的蔡氏就給你帶回來了。”


    “唉我之前去三裏胡同沒看見啊,你還知道蔡氏?你認識他?”霍心雲雙手收上麵展下麵看。


    “說起來,我能知道蔡氏還是和你有點關係。”


    “和我有什麽關係?”霍心雲抬頭看他一眼接著看畫。


    “不是你給我說的嗎,那天,你幫人看文房鋪子的時候,你給我聊過。”老趙兩手揣在衣襟後麵抖抖全身。


    霍心雲盯著畫上一片梅花瓣漫天回憶,恍然大悟狀說:“噢——噢噢,噢我那個時候跟你說的呀,我給忘了。”


    “那不然你們這些後生我也基本沒機會認識啊。”老趙聳聳肩又去臨帖。


    霍心雲把畫摟在胸前,嘴裏念念有詞嘟囔些什麽,對老趙說:“趙老師我我先把畫放地上,然後要有一陣入定參悟,過一會兒再找你聊啊。”


    “啊可以,那你就先忙,完事了再叫我,反正我一時半會也結束不了。”


    準備工作就緒,霍心雲馬上平心靜氣控製心態思考甚至還有呼吸,全身心進入“悟”的狀態,佛經講一花一世界,她要去感悟那種通過一朵花觀出世界的禪宗。


    她並不知道聖控力有生命一般自行遊走,有些散發的能量變寒在地上凍了一層霜,漸漸積成一層薄冰層。她沉入會意好幾天,氣息一直忽有忽無,人如同進入冰窖中,像梅花一樣經曆苦寒的磨煉。


    霍心雲回神後剛睜眼,氣都沒喘勻腦袋一片天暈地旋,然後一歪“哐當”倒在地上。四肢冰涼且無力,兩腿打著哆嗦,臉貼著地上還沒化盡的冰層,一口噴嚏打了出來。


    “哎呦,你沒事吧。”老趙雙手背在身後站在旁邊,居高臨下看著她。


    霍心雲兩眼發黑,打著噴嚏勉強擺了擺手坐起來,猜到自己害了傷寒。丫的,怎麽也想不到悟個花境差點把自己凍死。


    “我還以為你們練武的都是神仙,打坐好幾天不動不吃飯都沒事,想著哎呦你別再醒不來了。”老趙兩手還是背著絲毫不動。


    霍心雲勉強扶著把椅子站起來,苦笑著說:“那您老還不去給準備點糧食吃?”


    老趙雙手一拍,道:“你先吃著茶點,我出門買點飯去。”


    霍心雲一口一個吃了五六個包子了,邊拿吃的往嘴裏塞邊擦傷寒導致流的鼻涕。老趙寫了沒倆字就感覺被影響寫不下去了,幹脆也湊到她跟前看著她吃。


    “你說你要是餓了,你就停一陣先吃飯啊,你看看你現在,”老趙指指包子,“不知道還以為是餓死鬼轉世。”


    霍心雲嘴裏堵著個包子沒咽幹淨就說:“我也想,醒不來。”


    “那你多少控製一下,啊你要明白一件事,那人是鐵飯是鋼……”


    霍心雲揮揮筷子意思他別說了,另一手滿桌子找水杯,趕緊把噎住的麵解決了,發出如釋大負般舒爽的聲音。


    “吃飽了,你臨你的貼去吧。”霍心雲躺在椅背上看著又是居高臨下的他。


    “歇一會兒,歇夠了去臨。”老趙一點不著急。


    兩個人一個坐著一個站著互相看著對方一言不發瞧了半天,終於霍心雲坐正了開口:“趙老師,問你個事。”


    “咋了你說。”


    “您老咋不去臨《上林賦》?”


    老趙哼了一聲:“不想臨,聽人說還有什麽亂七八糟的其他意義,我就更沒想法了。”


    霍心雲撓撓腦袋,說:“那你上次和我說你突然想找人成親。”


    “就突然想了啊,不過想想這兩年還是算了,等有些事穩了再說吧。啊再說,現在想到時候還不一定這麽想,就比如我現在不想寫《上林賦》,啊指不定哪天我又想寫了,是吧?”老趙攤開手掌,“就你看到時候怎麽想,那再說其他事情。”


    霍心雲拿出自己撿來奇特的小石頭給他,說:“你道理還挺多,我還一朋友他有本《道德經》經常翻著看,要不你們回頭認識認識。”


    “哦,《道德經》啊。”老趙到自己的書架上取下本《道德經》來給她看,“好東西。”


    霍心雲愣了:“你咋啥都有?”


    “我這還有《金剛經》呢。”老趙又拿了本《金剛經》給她看。


    “別了,你要是給我花鳥畫我帶走,這東西還是你自己留著得了。”霍心雲起身,她的感知術發現外麵街道突然間十分嘈雜,預感有大事要發生。


    “有幅牡丹和蘭草,你說要我就去轉了轉找的,拿著吧。”老趙看她這是準備收拾東西走,就問:“我怎麽感覺,這幾天你的狀態都特別奇怪一樣?”


    “狀態奇怪就對了,有心事。”霍心雲把畫收起來包好,連同自己的裝備也全帶上,“我想走了,有機會再來看您老。”


    “心事?和你說的那個朋友有關係嗎?”


    霍心雲沒有回答,她呆呆盯著掛著的那幅杜鵑畫,腦子裏卻在想和畫毫無關係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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