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的意思是——雪妹妹血統高貴,你的父親是藤原氏氏長者,你的養母是源氏的公主,身負天皇血脈,你的生母是星之一族的後人,你的姐妹是中宮皇後,即使我不在了,如無意外,中宮的位置依然會自藤原氏而出,無論如何,這都改變不了你的身份。你絕不是來歷可疑的人,而是這世間獨一無二的珍寶。”


    江雪在短暫的錯愕後,敏銳地抓住了定子話中不對勁的部分。


    “定子姐姐,什麽叫做‘即使你不在了’?定子姐姐要拋下我嗎?拋下我離開這個塵世?”


    定子中宮抿唇不言,雙眸被愁苦糾纏,片刻之後才低聲說:“我……自然舍不下雪妹妹,捨不得陛下,捨不得這個人世……可是……雪妹妹也聽說了吧,最近我宮中鬼怪作祟越發厲害,我在夢裏……一直聽到一個聲音說……”定子掙紮了一會兒,終於鼓足了勇氣,吃力地說出了那句話。


    “藤原定子的死期將要到了。”


    “我好害怕。”


    定子中宮握住江雪的手,泫然欲泣。


    “我好害怕……我不敢告訴陛下……那是否是黃泉的告死聲啊,雪……”


    “好可怕……”


    定子中宮身體微微顫抖著,可還是拚命忍著不想哭出來。


    江雪於心不忍,展開雙臂抱住了定子,一邊拍著她的背一邊問:“定子姐姐,這件事你告訴過晴明大人嗎?”


    定子遲疑了幾秒才輕聲說:“我沒有說,但是晴明大人占卜出了我的夢。”


    占卜出別人的夢?!


    江雪給嚇了一跳,一時間腦中不自覺飛過幾行字,好像《占事略決》裏的確有占夢的內容,具體的記不清了,她壓下驚訝繼續問:“那麽,晴明大人怎麽說?”


    定子神色黯然地回答:“晴明大人依舊為我張開了結界,可是,我還是……還是夢到……”


    晴明的結界不能阻止的噩夢?


    江雪先記下這個疑點,追問:“我之前送給定子姐姐的清淨之花呢?”


    定子“啊”了一聲,有些自責地說:“我原本都放在了床頭,可是,前段時間,就隻剩下兩朵了……”


    “還剩下兩朵?”江雪雙眼一亮,拉著定子中宮站起來,“定子姐姐帶我去看看!”


    定子有些疑惑,不過還是順從江雪的提議帶著她去了寢殿。


    兩朵潔白的清淨之花並排放在枕邊,微微散發出白色的光。


    江雪走過去仔細看了看,兩朵清淨之花的最外層花瓣都不曾受損,她登時明白了當時安倍晴明欲言又止的原因。


    隻要清淨之花尚在,這裏就不可能存在汙穢之氣。


    換而言之,這件事,跟“鬼”毫無關係。


    倫子夫人所說的“會為彰子鋪平道路”、定子中宮噩夢中的“死期將要到了”的聲音,以及大陰陽師安倍晴明也不得不迴避的理由……


    並不是涉及藤原氏的家事不便往下查,恰恰相反,安倍晴明已經查清楚了原因,卻不能出手徹底解決這個問題。


    她以為這是因為定子心中不安引來了鬼怪,其實也是被引入了誤區。


    安倍晴明隻是想讓她親眼看到這裏的情形而已。


    那位大陰陽師無法出手卻也不能坐視定子中宮無辜受害,所以,就想借著她的眼和口來尋找解決的契機。


    ——這並非“鬼怪作祟”,而是“詛咒”!


    但凡詛咒,施術破解必然反噬施咒人。


    安倍晴明曾受藤原道長諸多照料,斷然不可能冒著道長之妻受傷的風險來解除詛咒,所以隻能給定子張開結界保護她不受詛咒傷害,卻不能完全令她免於詛咒困擾。


    長此以往,定子必然會精神衰弱,不堪重負。


    這個詛咒必須解除,但是也不能讓倫子夫人因此而受重創。


    如果這是不能解除的詛咒,安倍晴明何必特意提醒她進宮來探望定子?所以,這個詛咒必然不難解除,隻是安倍晴明礙於立場不便出手而已。


    可是,陰陽寮中又不是隻有一位陰陽師。


    定子中宮見江雪拿著清淨之花沉默不語,不禁疑惑地問:“雪妹妹,你發現了什麽嗎?”


    江雪計議完畢,回頭對著定子揚眉一笑。


    “安心吧,很快、很快定子姐姐就可以不再做噩夢了。”


    第55章 晴明的孫子


    定子乍驚乍喜,卻又不免心生疑惑。


    “可是,晴明大人也束手無策,為什麽……”


    江雪將清淨之花放回地上,對著定子眨了眨眼睛。


    “定子姐姐可以不問嗎?給我幾天時間,等我聯繫上麻倉葉王……我想,他應該能夠解除定子姐姐身上的詛咒。”


    定子中宮臉上笑容一僵,眼中流出複雜的情緒。


    她並非不信任麻倉葉王,但是,在這京中,論起陰陽師的實力,誰不知道安倍晴明才是第一?


    安倍晴明不能解決的問題,麻倉葉王卻可以解決,這絕不可能單純由於問題本身難以解決。


    安倍晴明素來被藤原道長禮遇厚待,而麻倉葉王直到這一次羅城門事件後才走入眾人眼中,論起來,藤原家對安倍晴明有恩,麻倉葉王卻有恩於藤原家,因此,安倍晴明不能出手幹涉的事情,麻倉葉王可以出手。


    過了會兒,定子中宮自嘲地笑了起來。


    “原來如此……我該猜到的……抱歉,雪妹妹,我讓你為難了。”


    “不,定子姐姐是我的姐姐,保護姐姐並不會為難。”江雪走過去輕拍定子的臉頰,兩手將她的嘴角支上去,這才笑著放開,“交給我吧!”


    定子中宮凝視著江雪,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哽咽著說:“雪……”


    她要怎麽才能表達自己的情感,要怎樣才能告訴她如此珍惜的妹妹她心中的感激和憂慮呢?


    江雪再次給了定子中宮一個大大的擁抱,想了想,附在定子中宮耳邊說:“如果大張旗鼓地讓人知道陰陽師來這邊恐怕還會有其他的問題,到時候定子姐姐能不能瞞住其他人,我讓麻倉葉王悄悄過來、悄悄地走。”


    定子中宮正在考慮這件事,聽到這個請求立刻笑著點頭,輕聲回答:“等雪妹妹說好時間,我會讓人把偏門的鎖打開,麻倉大人從那邊進來就可以了,這裏很偏僻,不會有人留意。”


    “這就好了!”江雪開心地點頭。


    姐妹兩人又稍微聊了幾分鍾,江雪就告辭了,穿過內宮,往陰陽寮那邊走去。


    陰陽寮位於大內南側,夾在中務省和西院之間,從距離上看,陰陽寮距離天皇所在的內裏很近,不過這並不意味著陰陽寮的地位比起其他部門要高,隻是因為這樣便於陰陽師保護天皇而已。


    江雪剛剛走到陰陽寮門口,還沒來得及找人問麻倉葉王在不在,身後猛然傳來一股推撞的大力。


    “嘶……”


    江雪跌坐在地上,左手握著右腕,疼得直皺眉。


    剛才摔倒的時候,她下意識地伸手一撐,在手掌和石階猛地相撞摩擦的時候,燒灼般的疼痛比跌倒的疼痛更加清晰地傳出來。


    手掌邊緣和魚際全都磨破了,沙粒嵌在傷口的血肉中,指腹也有了擦痕,稍微一動就疼得更明顯。


    到底是誰這樣在大內不看路地狂奔?!


    江雪不悅地回頭去看罪魁禍首。


    “是誰?”


    “噫——對不起!對不起!非常抱歉!!!這都是我的錯!”


    身著紅色狩衣的少年慌亂地跪倒在地,完全顧不上剛剛在相撞的時候跌落的書冊,伏在地上道歉,隻希望時間能夠倒流。


    “非常對不起!小人不是故意的,請您恕罪——啊,您的手破了!怎麽辦、怎麽辦——對了,陰陽寮裏有藥,請您先處理一下傷口吧,您——咦?”


    少年急著想要扶起對方去治傷,因為太過慌亂而忘記了禮節,沒有得到允許就抬頭看到了對方的臉,一看之下,他登時愣住了,不可置信地說:“雪姬……殿下……”


    江雪也愣住了,原本都到了口邊的抱怨和指責全都被她咽了回去,輕輕把右手放下,垂下的衣袖恰好遮到指尖。她就像遇到了久別的友人而感到開心一樣,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是你呀……你果然是陰陽寮的人呢。”


    安倍昌浩看著這位公主的笑容,留意到她因疼痛而微微皺起的眉心和刻意將右手傷口隱藏的動作,心裏更加羞愧。


    就在剛剛,他還腹誹著“不小心撞到了人全都怪魔怪”,心存僥倖地認為沒有魔怪搗亂的話自己就不會撞到人,可是,在他看到因為他而受傷的藤原雪姬對著他露出溫柔的笑容的時候,他突然間感覺心裏被刀割了一樣尖銳地疼。


    幾個月前的巧遇就像是夢一樣,他小心翼翼地保存著那一朵“清淨之花”,還是隻能在某一天回家的時候失落地看著空空的桌麵。


    會不會再也無法見麵了?——畢竟那是藤原家的公主啊。


    關於“藤原雪姬”的傳聞越多,安倍昌浩越是清晰地體會到他和對方的差距有多麽大,雲泥之別,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當他聽說藤原雪姬在自己家裏休養的時候,他立刻就想過去拜訪,可是,狐狸爺爺攔住了他。


    “這般見麵太過失禮”——是的,安倍昌浩也知道這種情況下的見麵不夠莊重,可是,在這之後,他們真的還會有見麵的機會嗎?


    “你曾被藤原雪姬所救,自當登門拜謝。”——那就這樣吧,等到藤原雪姬回到藤原家之後,他會去拜訪。


    可是,安倍昌浩沒想過會在這種場合下見到藤原雪姬,更沒想到,他會重複了上一次的錯誤,並且,這次的錯還更加嚴重了。


    ——那是絕代的樂師的手啊!


    安倍昌浩的心都揪了起來,忐忑不安,過了一會才回答:“是的,小人是陰陽寮的學生安倍昌浩,非常抱歉衝撞了雪姬殿下,如果要責罰的話,請您等到處理完傷口再責罰小人吧!”


    江雪看著安倍昌浩那種又擔憂害怕又強作鎮定的模樣,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感覺到身上的疼過去了,慢慢地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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