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個沒有心的人。)


    橘友雅過去交往過的一位貴婦人這樣說過。


    他也一直如此深信著——他不斷地更換著情人,或許正是因為他沒有心,所以才總是飛快地厭倦一段感情,一旦失去了新鮮感就轉身追逐另一段感情。


    可是,現在這一位藤原家的公主說:他有心,隻是封閉了不願敞開。


    她說:那些人並不曾聽懂您的笛聲……沒有知音的您,太可惜了……


    是因為她同樣也是習樂之人嗎?


    然而,過去說他沒有心的人正是一位琵琶名家。


    ——您是沒有心的人。


    ——你不願敞開自己的心,將情感傳達給我。


    為什麽她們會得出完全相反的結論呢?


    現在回想起來,那一天他在宮殿門外聽到的琴聲那樣的溫柔,滿滿的都是想要把和暖的日光分享給聽眾的心意,她的快樂和眷戀、期待和祝福透過琴聲清晰地傳達到了他的心裏——在那一瞬間,他曾期望過這一首曲子是為了他而演奏的,回過神時,他又不自禁地感覺到嫉妒,嫉妒著那一個被她如此溫柔地用琴聲擁抱的人。


    因此他悄然離去,並非先前所說的,看到了藤原鷹通才離開。


    橘友雅隻是單純地為自己那一瞬間的期待和嫉妒感到羞恥,轉而尋找一位女房轉換心情罷了。


    我從您的笛聲中聽不出半點您的真心啊——這句話正是演奏出那樣溫柔的樂曲的人對他的笛聲真實的感想。


    她和他就像兩個極端,一個人的樂聲毫不設防,完全敞開心扉,傳達著感情,另一個人封閉了真心,樂曲之中隻留下了技法,也隻有技法。


    一種無法名狀的情緒在橘友雅心中不斷地增長著、翻騰著。


    一方麵他迫切地想要離開,迴避這些擾亂他的心的話語,隻要當做沒有聽到、沒有在意,那麽,他依然還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少將大人”,另一方麵,他卻又挪不開腳步,無法將視線從這位公主身上移開,無法自製地想要聽到她更多的言語。


    和他矛盾的心情相反,橘友雅情不自禁地想要笑。


    這是多麽地令人發自內心地感到開心啊!


    橘友雅以對貴族而言堪稱失態的模樣笑了起來,過了會兒才想起來應該用摺扇擋住這種失態的表現,可是他已經不想去擋了。


    麵前的少女一直安靜地看著他,用那雙黑夜般的眼睛看著他,似乎能夠透過他的眼睛看到他的心。


    不,或許,剛剛她已經從笛聲之中觸碰到了他的心。


    在他緊閉的心扉上,剛剛有人輕輕地叩了一下,一觸即走,卻留下他站在門扉的內側忐忑不安。


    橘友雅終於能夠停下那一陣舒暢的大笑,笑意不止,話中都帶著那樣的愉悅。


    “雪姬殿下,您說錯了。”


    江雪露出疑惑的神情,心跳瞬間如擂鼓般,震得她耳邊都有了心跳的聲音,遲疑著問:“我說錯了……什麽?”


    橘友雅笑著搖了搖摺扇,又變回了那一位總是遊刃有餘的左近衛府少將。


    “過去沒有人聽懂我的笛聲……但是,如今我已經有了一位知音——”他並不賣關子,笑著欠身,保持著那樣的姿勢抬眼看向江雪,雙眸含笑,語調溫柔,“正是雪姬殿下您啊。您聽懂了我的笛聲,不是嗎?”


    “……欸?”


    江雪有點懵。


    藤原雪姬迷茫的神情成功地取悅了剛剛覺得自己失態的橘友雅,他偏頭笑了笑,過了會兒才轉頭看向這位公主,笑著說道:“下一次……我會讓您聽見的,我的真心……”


    說到最後,橘友雅的聲音極輕又極為溫柔,就像情人耳語一般。


    “雪公主。”


    不等江雪回答,橘友雅就揮揮手轉身大步離開。


    江雪停在原地,愣了會兒,第一時間去翻麵板查看好感度了。


    橘友雅、橘友雅——找到了。


    江雪看了一眼好感度,差點給嚇出毛病來。


    四顆心——四十?!


    這才是第一天見麵吧?!


    憑什麽第一周目的時候橘友雅的好感度死都不漲,現在瘋了一樣亂漲啊?!


    她還是她啊……


    莫非——因為第一周目她是平民,所以不能入橘少將的眼嗎?


    江雪就這樣帶著鬱悶和驚訝的心情回去了,“不讀檔一次過關鍵事件、狂刷四十好感度”的成就感本應有的喜悅都被沖沒了。


    藤姬抱著胳膊神色微妙地盯著回來的江雪一言不發,硬是把江雪給看得感到不安才輕輕地哼了一聲。


    “雪姐姐和少將大人聊了很久嘛。”


    江雪微微一怔,突然覺得這情形好像曾經發生過,頓時哭笑不得。


    “藤姬……我隻是和橘少將說了一點跟音樂有關的話題而已。”


    藤姬挑了挑眉,端正臉色說道:“若是鷹通兄長,我會為雪姐姐和鷹通兄長祝福……但是,橘少將……”她頓了頓,似乎覺得難以啟齒,為難地抿著唇。


    江雪已經明白過來,走過去輕輕抱住藤姬,靠著她的肩笑嘻嘻地說:“安心吧,我親愛的妹妹……不是說好了會讓你參考婚約對象嗎?我現在並沒有考慮這些的餘裕……不過,倘若這位多情的少將真的打算結婚了,或許會跟現在完全不一樣呢?”


    藤姬擰起了眉,遲疑著說:“我曾經一度以為……少將大人是一位非常可靠的大人呢……當我知道他三個月就換一個情人的時候……我……唉……”


    十歲的女孩因為已過而立之年的青年情人太多而嘆氣,這種情形怎樣看也會令人笑出來。那語氣若是讓不知情的人聽了,恐怕會以為是藤姬才是那個年長的人。


    江雪拚命忍著笑,可惜眉梢眼角的笑意還是出賣了她。


    藤姬一抬頭,頓時不開心地鼓起了腮幫子,欲蓋彌彰地大聲說:“雪姐姐!我在認真和你說呢!”


    “是是是……我也在認真聽。”江雪含笑回答,雙手捧住了藤姬的臉頰,慢慢把她的眉給揉平,“我明白藤姬的意思……安心吧。那是一位公私分明的男人,作為情人的時候,或許他的多情會顯得太殘酷……但是,如果隻是作為友人或同僚,他會是十分可靠的人。倘若他並不具備相當的才幹,根本不可能如此被今上如此倚重,對吧?”


    藤姬眨了眨眼睛,不情不願地點頭,低聲說:“我知道……隻是……有些擔心雪姐姐……之前……被少將大人拋棄的侍女們哭得很傷心啊……”


    江雪“噗嗤”一聲笑了起來,突然想跟這個人小鬼大的女孩開個玩笑,笑盈盈地說:“咦?藤姬沒有想過,或許會是我先拋棄那位少將大人呢?”


    藤姬果然怔住了,兩眼直直地看著江雪,半晌回不過神。


    看吧,傻孩子,沒想過這種可能吧?


    誰說隻能是女方被甩?同樣是熱情隻有三個月,說不定橘友雅還沒變心,她就已經沒耐心了,轉身爬牆了咧?


    看看這目瞪口呆的表情!


    江雪終於憋不住,放聲大笑。


    藤姬這才醒悟自己被耍了,頓時惱羞成怒,伸手去捶打江雪。


    “雪姐姐拿我開玩笑,太過分了!過分!過分……”


    江雪一邊閃躲一邊求饒。


    “我錯了,哎呀,我錯了嘛,藤姬停手啊……”


    兩人在屋裏追逐片刻,在江雪的刻意相讓下,藤姬的粉拳還是有不少落在了她身上——不過,那些軟綿綿的捶打沒有一次是朝向江雪右肩或右手的。


    江雪跑了幾圈,回頭看到藤姬站在原地喘氣,料想藤姬的體力大概跟不上了,也就停下來,笑嘻嘻地說:“出完氣了?那我就坐下來咯?”


    藤姬本來都已經跑不動了,聽到這句話硬是提起厚重的十二單又追出幾步,向著江雪再一次揮出手。


    江雪不閃不避,張開雙臂。


    果不其然,藤姬這一次揮出的拳頭在半途就鬆開了,根本沒有落下去的意思。


    藤姬整個人向著江雪撲過來,抱住了她的腰,把頭貼在江雪胸口,這樣安靜地依偎了一會才甜甜地說:“真好啊……雪姐姐康復了……太好了……”


    “嗯……”江雪輕輕摩挲著藤姬的長髮,拍了拍她的背,“放心吧,就算哪一日我有了戀人,也不會忘記你……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


    藤姬沉默著沒有說話,但是抱著江雪的胳膊更加用力了一點。


    “有一天……你也會遇到……你喜歡的、也喜歡你的人……那時候,藤姬就會將那個人視為最重要的人,而我——”江雪還沒說完,安靜許久的藤姬突然激烈地掙紮起來,從她懷抱裏退出去,一臉認真地說:“不會的——!”


    “藤……?”


    江雪不解地看著藤姬,生怕自己說錯了什麽。


    藤姬在短暫的停頓後,整理好剛剛在追逐中弄得有些亂的衣襟,理順了長發,這才抬起頭,神情異常鄭重。


    “我……我已下定決心終身侍奉神明……無論是否會有那樣一個人,對我而言,最重要的人就是雪姐姐……所以,我希望雪姐姐能夠獲得幸福。”


    江雪看著麵前的女孩,幾乎能看到她十年之後的模樣——高潔出塵的巫女一心一意地侍奉神明。


    如果不是她很確定自己這一周目走的絕對是親情路線,她都要覺得這是表白了,可是,正因為是“姐妹”,她才突然間明白了藤姬這句話的含義。


    我來侍奉龍神——請姐姐去追逐自己的幸福。


    所以,藤姬才會在那時候一本正經地談起藤原鷹通是個不錯的結婚對象,又會因為她和橘友雅走得近而擔憂。


    所以,藤姬安靜地留在藤原本家守候著龍神神子的降臨,一句不舍也不說,默默為她準備好了出行的牛車,還有那把二胡……


    這個十歲的女孩子想要一肩扛下星之一族的使命,而將“自由”送給了“姐姐”。


    這的確是表白——剖開了真心、鄭重地說著決定一生的話,這怎麽會不是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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