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威的群眾也放出了三維圖像,在地球上被永遠抹去的西西裏島被烈火和地震撕成碎片,在空中循環播放。從遠看,就好像人群上空有一團烈焰。


    淩宇戈隻覺得雙眼浸滿淚水,他恨他們,這些忘恩負義的人們。他撲過去想在那幾個打條幅的人身上戳幾個窟窿,完全沒有聽到簡淩焦急的呼聲。


    高頻音持續了三十秒之後,有一個間歇。憤怒的人群開始呼號起來,沖向警察。淩宇戈本來就在和幾個人推搡糾纏,人潮一衝過來,一下子就絆倒了幾個,後麵的人收不住腳,直直地衝上前。淩宇戈一下子就被幾隻腳踩在了地上,他用手抱住頭,兩肘死死撐著地。


    大概是發現出了危險狀況,領頭的人大聲呼喊,命令周圍人往後退,警察也開始後退。淩宇戈在混亂中被人翻了過來,有人檢查他的頭部和肋骨,他隻覺得兩眼模糊,無聚焦地看著上麵的一小塊天空,和圍著天空的人頭。那片天上仍然在循環播放被炸飛的西西裏島,他感到神智恍惚,片刻之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巴黎是地上的一座城


    地球是天上的一顆星……


    年幼的淩宇戈被母親抱在懷裏,透過射電望遠鏡看那兩億公裏外的地方,一顆藍色的,布滿海洋的溫柔星球,中間那一塊棕紅色,母親說是澳洲。在她旁邊,不離不棄相伴的是月球。他聽見母親在他耳邊輕輕地哼著一首法語歌。


    這顆星是他們的家園,上麵住著他們的親人。


    “媽媽,我們為什麽不回去?”


    “媽媽做了錯事?這是對媽媽的懲罰。”


    “我也做錯了嗎?為什麽也懲罰我?”


    “沒有,淩宇戈有一天會回去,成為了不起的大人物。淩宇戈會保護和拯救很多很多的人,把媽媽做錯的事情都彌補過來。”


    一根溫柔的手指劃過他的頭髮,那有些熟悉的安撫感覺讓淩宇戈突然很想哭。混亂的記憶終於慢慢地穩定下來,淩宇戈想起了自己頭部被撞擊前的那一刻,他輕輕地睜開眼。


    我不是做夢吧,還是看錯了?他努力眨眨眼睛想看清楚來人,一點沒看錯,簡淩正坐在旁邊,目光焦灼地看著他。


    (待續)


    醫院


    “你有點輕微腦震盪,”看見淩宇戈睜開了眼睛,簡淩又恢復了他一貫波瀾不驚的表情,“我都叫你不要靠那麽近了。”


    後麵這句話不說還好,一說出來,就好像給淩宇戈胸口塞了一把易燃品,他那火騰地一下就起來了,“你知道他們都說些什麽?”淩宇戈幾乎要從床上坐起來,激動地嚷道。


    簡淩伸出一隻手按在他肩膀上,“叫你不要動,肋骨打著鋼釘呢。”


    “你幹脆叫他們打死我算了!”淩宇戈嗓音黯啞地說,讓簡淩聽著不自覺地感到心疼,“我從沒想到,這些人居然是這樣。”


    火星上條件艱苦資源有限,那些犯了重罪的人為了生存異常團結一致,因為誰都知道,所有的利益相爭帶來的後果就是同歸於盡。


    “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們這些做環境保護的人都慣於雞蛋裏麵挑骨頭?”他帶點悻悻地說。


    簡淩沒有說話。


    “今年杜爾塞勒公司被巨額罰款,因為碳排量超標!可笑,全球工業帶來的環境惡果,卻要算在石油開採的頭上。”說到這裏,淩宇戈開始義憤填膺了,“當年全球經濟蕭條的時候,都快餓死人了,也沒見那些道德婊說一個字。倒是現在,就業率日漸升高,民眾生活水平也提高,這些環境鬥士就開始鬧騰。”他看了一眼簡淩,“我不是說你!”


    最後這句帶點孩子氣的話差點讓簡淩失笑。


    即使在三年前兩人共事的時候,都是談工作,從沒有這樣麵對麵地說過心事。淩宇戈氣鼓鼓地半靠在病床上,翻著白眼看向天花板,那一刻就像個小孩子,在向父母討要關注和疼愛。


    “我給你看樣東西,”簡淩說著,將自己的手錶卸了下來,放在淩宇戈麵前的桌板上,在錶盤上按動幾下,一個二十公分見方的三維圖在淩宇戈麵前緩緩展開,“這是全球大氣裏二氧化碳含量的比對圖。今年,就是製造業重新抬頭的這一年,你看,含量徒然增高,已經達到了歷史最高紀錄。上一個紀錄是三百萬年前。”


    繼2017年美國率先退出“巴黎協議”以後,陸陸續續又有幾十個國家退出,有的發表一點心虛的聲明,有的幹脆默不作聲直接退出。到了杜爾塞勒公司打開地震採油這道缺口之後,再也沒有人關心大氣中二氧化碳的濃度問題。


    不就是溫室效應嗎?這地球活了四十億年,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何至於被一點二氧化碳就弄成生存危機了,大家想太多了。


    “二氧化碳並不是最嚴重的問題,”簡淩的話裏飽含著深深的擔憂,“我本來是叫你到我那裏,給你看一個很重要的東西。”


    “是什麽?”簡淩臉上的沉重似乎也感染了淩宇戈,他有點惴惴地問。


    “就是地震採油成功之後,地殼內部的化學元素的含量變化非常劇烈。我聽說約瑟夫要停止天幕的使用,事實上天幕的一大部分功能已經被關閉了。我找你,是想通過你和約瑟夫交涉一下,讓天幕繼續轉下去,我可以幫助他申請到聯合國的一些補貼。有的東西,雖然我不能肯定,但是直覺告訴我,很危險。”簡淩有點猶豫要不要說實話,他是一個嚴謹的科研工作者,絕不會把沒有證據的猜想拿出來亂說。


    淩宇戈卻非常聰明,“你是擔心地球內部的油藏,其實是……”


    “對!”簡淩點點頭,“我翻查了以前約瑟夫他們的論文報告,如果說石油的無機成因真的成立的話,那我們是要警惕了。淩宇戈,我有沒有告訴過你,這個世界的產生,是一個偶然事件,也許一個極小的疏忽,就會要了他的命。”


    淩宇戈沉默了一會兒,“我以前看過西西裏島那次事件的數據模擬,非常奇怪為什麽一切正常的情況下,會有一個突變。”


    “因為她的運氣不好,”簡淩回答,“如果她像你一樣有足夠的運氣的話,那個突變不會出在當時。當然也可以說,她運氣好,所以才沒有釀成更大的禍端。從我們現在得到的數據顯示,那次突變是一個偶然,但偶然裏麵蘊藏著必然,淩宇戈,邏輯上這樣是說得通的,雖然我還沒有證實,那就是,地震的能量正在把地殼慢慢變成石油。”


    說到這裏,淩宇戈打了一個冷戰,“那麽兩害相權取其輕,我們該怎麽選呢?”


    簡淩不說話了,好像對方給他出了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半天他說,“其實怎麽選都是錯。”


    凡人皆有一死,地球也一樣。


    “媽媽在火星的時候曾經對我說過,那是對她的懲罰,”淩宇戈深深地咽了口唾沫,艱難地開口,“她說這個懲罰來得一點都不冤枉。為什麽?”


    簡淩正要接話,突然桌板上的手錶輕輕地“嘀嘀”響了兩聲,他取過來看上麵的信息,然後臉色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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