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建議您還是把心髒換了,”簡淩一邊看著監控感應器的屏幕,一邊說,“費用也不是很高。”生物材料的人工器官加上血管,利用精確的3d列印技術,可以做得和原版一模一樣,除掉天生畸形或後天病變的位置,能給人多帶來幾乎一倍的壽命。一般收入的人固然消受不起,因為大部分國家,生物材料的人工器官是不包含在醫保範圍內的,特別是近年石油告罄,對製造業打擊甚大,人工器官的原材料可不是一般有錢就能買得到的。


    “換不換的,就這樣吧!”簡亦文撳動手邊按鈕,讓床調整到一個比較舒服的半臥姿勢。我不怕死,他想說,也許我早該死了。他下意識地伸出手去,觸到了簡淩的手臂,這幾乎成為他的一個習慣,看看眼前的兒子到底是傳遞過來的圖像還是真實的身體。簡淩也一如既往地輕輕避開。


    他看著簡淩,簡淩卻不怎麽看他,這三十年來,他們父子一直以這種尷尬的形式相處。自從淩寒離開之後,他這個兒子就非常溫順乖巧,當時才六歲的簡淩幾乎有三年沒有開口說一句話。簡亦文不知道該怎麽開始那個話題,但是沉默了一會兒他就很清楚,如果他不開口,簡淩是不會主動和他討論這件事的。


    “約瑟夫給我打電話,”簡亦文終於開口了,他看到兒子正襟危坐,一種讓他很膩歪的認真傾聽的姿勢,於是他不打算再繞彎,“他說你們新入職了一個人,叫淩宇戈。”


    簡淩的姿勢沒有變,臉色也沒有變,隻是右手的拳頭緊緊地捏了一下。他沒有接話,直視父親的眼睛。簡亦文沒有退縮,迎著兒子灼灼的目光看過去,“他到底是不是……”他將腦袋吃力地從枕頭上探起來。


    “是!”


    聽到這個回答,簡亦文頹然地倒回去,嘴裏喃喃自語,“為什麽沒有人通知我?”


    “我也是剛知道。”簡淩淡然地回答,“如果不是他要到北海分部就職……”


    恐怕我們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這件事,在那個最遠時距離地球四億公裏的地方,除了母親,還有一個和我同父同母的兄弟存在。


    “他被送回地球的時候已經十六歲了,按法律,如果本人沒有意願的話,政府沒有通知其他親屬的義務。”十六歲,已經是國際公認的成人年限,本人就可以決定很多事情,比如,是否和生物學意義上的父親與兄長相認。


    那麽他回來做什麽?這句話簡亦文想問也問不出口,雖然他知道,有些事情沒那麽簡單。


    簡淩看了看父親的表情,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杜爾塞勒先生聽取了他的建議,想採用可控地震的方式採油。”


    如果成功了,是不是意味著可以為他們的母親脫罪,從火星招回來?但不知為什麽,總覺得心中忐忑,似乎那把懸在頭頂三十年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馬上就要落了下來,想到這裏,簡亦文疲倦地合上了眼睛。


    (待續)


    兄長的饋贈


    約瑟夫整個人陷在一張寬大的床上,身上貼滿微小的傳感器,床邊還站著一位穿白大褂的人,眉骨高聳,表情嚴肅,體格健壯,大約六十上下的年紀。


    “約瑟夫,我最後再提醒你一次,這可是目前法律禁止的行為,前麵也沒有公開的案例,一旦失敗……”


    杜爾塞勒先生罵了一句粗口,“伯納德醫生,我謝謝你提醒!法律的問題你就不用管了,本人屁股後麵跟著整整一個法律顧問團。至於失敗……”他那雙貓一樣的眼睛冷冰冰地看著對方,“你會拿不到剩下的款項,而且,說不定法院會給你送上一張去火星的單程車票。先生,請問你還有得選嗎?”


    伯納德醫生嗓子眼裏咕噥了一聲表示不滿,但沒有說出來。沒得選,這不是錢的問題,他已經被杜爾塞勒綁在了這駕戰車上,無路可逃。於是他不再囉嗦,將眼前的屏幕接入隔壁的房間。那裏的床上躺著一個紋絲不動的約瑟夫。阿。杜爾塞勒,是一個□□體,隻有身體,沒有靈魂,正靜靜地等待原版將自己的大腦思維經過數位化之後,原封不動地拷貝粘貼過去。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偉大的時刻,伯納德醫生的心髒都快跳出胸口了。


    這時候床上的這位又開口發話了,“不用緊張,你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對嗎?還記得上一次是什麽時候嗎?”


    上一次伯納德還是一個實習學生,跟著自己的老師,見識了人類醫學史上最了不起的一幕,大腦思維在經過短暫的數位化處理之後,進入了另一個人體,和新的腦細胞結合。第一具身體作為無可救藥的植物人被法院判了安樂死。這些年來他不停地回想那一幕,一直在捫心自問,到底算不算謀殺。這樣的高科技犯罪是見不得人的,他的老師保守這個秘密,身為一流的腦科學大師,卻扮演著最不入流的全科私人醫生,一直到死。伯納德真不知道他圖什麽?圖名?連成果都不敢發表,圖利?錢也沒敢收。


    一想到這個,伯納德就非常怨念,為什麽還是學生的他就看到了如此少兒不宜的情節,不得不跟著爬上這條賊船。


    “你能保證我的新身體沒有癌症了嗎?”杜爾塞勒又繼續問。


    “那是一個基因缺陷,”伯納德醫生回答,他伸手擦了擦額頭上細密的汗珠,“我們在□□體上已經修正過了,當然……是否發病,那都是概率……”


    好吧,大不了下次病發的時候再□□一個就是,杜爾塞勒撇撇嘴,“最好恢復得快一點,十天後我要組織公司的研究團隊開重要會議。伯納德,我想問問,在保證我的大腦思維全部轉移過去之後,你們會把現在的我怎麽樣?”


    怎麽樣,還能怎麽樣,當然是毀屍滅跡。伯納德醫生默默地在心裏回答,沒有敢說出來。他示意杜爾塞勒躺好,一管鎮靜劑默默地推進了這位全球第一大公司總裁的靜脈裏。


    淩宇戈走進公司大門的時候看到了前台的奧爾森太太,在這裏她已經化身為正常身高的職業女性,穿著筆挺的高跟鞋,頭頂大約到他的鼻尖。淩宇戈默默地比劃了一下對方的身高,說聲早上好就打算去辦公室。


    “淩先生,”誰知道奧爾森太太竟然叫住了他,“簡先生讓您去一趟他的辦公室,”她頓了頓,似乎接收到什麽指示,“真身,不是圖像!”


    這年頭同事之間用真身串辦公室可不常見,淩宇戈一邊嘴上答應著,一邊根據標牌往簡淩的辦公室走去。


    大概是門上的自動識別係統起了作用,淩宇戈連門都沒來得及敲就被請了進去。他那位同父同母的生物學上的兄長正穿著第一天見麵時那身變態的大袍子,站在書桌前嚴肅地打量他。


    奧爾森太太化身為三尺小人,站在桌上,“淩先生,請您往那邊的隔間去,把衣服全部脫光。簡先生申請了一套穿戴式計算機給您,請您盡快測試。”


    奧爾森太太的表情設置細節入微,此刻臉上的微笑不僅是禮貌,而且帶著別樣的意味,似乎這場兄弟相會讓她感到非常有趣。不知道程式設計師們處於什麽樣憤世嫉俗的超凡品味,並未像其他公司那樣把這位總秘書設計成大胸細腰的妖冶艷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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