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染想起來了,剛剛抱著她哭的是跟原身同村,一起長大的桂娘。全名夏桂花,人稱桂娘或者桂嬸。


    桂娘比原身大幾歲,後來又嫁在了同一個村裏,隻不過嫁過來後,桂娘的輩分比原身大。


    即使這樣,她們之間,還是以平輩相稱,各稱各的。隻是原身,不喜歡引弟這個名字,就讓對方直接叫自己建國家的。


    這也是原身上輩子,唯一的朋友。


    於是夏染在桂娘耳邊悄悄的一頓嘀咕。桂娘聽完就往外走去,順便把建軍媳婦楊絹給扯了出去。


    夏引弟男人,全名叫陳建國,弟兄三個,沒有姐妹。他是家裏的老大,老二陳建民,老三陳建軍。弟兄三個都成家了,也分家了。兩位老人跟著老三兩口子過。


    原身家的院子,跟老三家的挨著,中間就隔了道院牆。老二家新建的院子,離這遠,估計消息還沒傳出去,就沒過來。


    等出了屋子,來到大門外,見沒別人,桂娘直接開門見山的說道:


    “建軍家的,不論你有什麽小想法,當下都該收起來,我們現在該做的是,一致對外。你將來是要為兩老人養老的,你不想將來老人這邊,多少減輕點負擔?要知道,人已經死了,活不過來了,命價要的越多,不論對你家,還是建國家的,都是好事。這時候,你可得分清楚裏與外,不興瞎裹亂。”


    說罷,不等對方回話,直接轉身往外走,去張羅人。


    而楊絹聽完,還有什麽不懂的,立馬明了。她本就是個極聰明的人。尤其在錢財方麵,特別靈性,聞著味兒都能自己找過來。


    是啊,命價要的越多越好,不論大嫂將來改不改嫁,這命價裏,可有自家娃爺爺奶奶的一份呢。而娃爺爺奶奶跟著自家三房過,約等於有自己的一份,這活必須能幹!


    立馬換了一副麵孔,舔著臉追了上去:“桂嬸子,我豈是那種不知好歹的蠢貨?你就說,咱接下來咋辦吧。”


    “知道輕重就好。走,去找些能說會道,能擔事兒的大老爺們和老娘們,咱們一起去磚瓦廠要說法去,人越多越好。建國家的說了,等這事情徹底結束了,一人五塊錢,表現好的,可以多給兩塊。


    一切聽她指揮,看她臉色行事。咱倆分工,各叫一部分,你順便,把村裏的那幾個老潑婦,也喊上。你不是跟她們能搭上話嗎?”


    “行,沒問題,聽你的,桂嬸,我去辦。”楊絹說完,大步流星的先走了。


    就知道會這樣,建軍家的,向來是個無利不起早的性子。隻要有好處,跑的比誰都急,比誰都快。


    雖然無利不起早,但辦事能力還是相當可以的。利索,心狠,會裝,會演,還能審時度勢,利益最大化。


    沒多會兒,桂娘和楊絹,各帶回了一大波人,再次聚到建國家的大門外麵。


    一數人頭,30多個,人確實是越多越好,可答應了給錢的,人越多,分出去的錢也越多。


    桂娘斟酌再三,還是篩選了些,膽子大能擔事的,力氣大能揍人的,能說會道能罵人的,以及不要臉能豁得出去,會耍賴皮、會打滾、能鬧騰的。


    不算她和建軍家的,選出了整整18個。就這些人,得花出去不少錢呢。可這錢,得花,也該花。


    這時期的族人,還是很團結的。自家人被外人欺負了,不幫著出頭,會被其他村子罵孬種,會被人家瞧不起的。


    娃兒們出了門,也會被人歧視的!何況還有錢發,想去的人就更多了。村裏好多壯年漢子,去外地打工謀生了。要不然,來的人,會更多。


    沒選上的人,還不太滿意,嚷嚷著也要去。桂嬸借著自家輩分大,男人能幹,在村裏說話有底氣,直接懟了回去:


    “去什麽去,命價能值多少錢,難不成都發給你們?建國家的日子,還過不過了?”


    “桂嬸,你說什麽呢?誰說,我是為了那點錢去的?我建國哥,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沒了,還不興,我們去鬧一鬧。我可是跟在建國哥屁股後麵長大的,你也把我給小看了。”


    “誰說不是呢,我們沒想著要錢,也不圖錢,自家的娃兒,沒了,還不興我們去出出氣,討個公道。”


    “是啊,是啊,咱們都去吧,人多勢眾。”


    “我們不要錢,那是買命錢,給我們,我們也拿不安心。再說,誰家還沒點事兒,有用到別人的一天?”


    “答應的,還是會給的。不過,我可醜話說前麵,你們這些自願去的,可沒有錢拿……”


    “我們懂的,桂嬸!”


    “對,我們懂的,他桂嬸。”


    ……


    忽然有人提醒道,“桂嬸,是不是該給建民發個電報,讓趕緊回來。”


    “我家你叔,已經去發電報了,完了會在磚瓦廠門口見。”


    去的人數確定了下來,桂娘直接打發輩分小的,回去穿孝衣,自家沒有的,就去鄰居家借。


    好多年輕小夥,從來沒見過這陣仗,一聽這麽安排。像即將出征的小兵,躍躍欲試的一溜煙跑回家,找孝衣了。


    這也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要是,沒死人,就更好了。


    最後,能穿的都穿了,還戴了孝帽。就一個宗旨,這次必須讓磚瓦廠好好的脫一層皮下來。


    隨後,穿著一身孝服的夏染母女倆,帶著這些人,浩浩蕩蕩的去了磚瓦廠。


    村裏唯二的兩輛拖拉機,全出動了。坐不下的人,就騎著自行車,自己去。反正,離的不是很遠。


    到了後,把拖拉機停路邊,大家沒進去,就在廠門口哭。


    兩位年齡大的叔伯,想的周到。在去的路上,特意買了好多燒的紙錢,黃紙,香。


    一大群人,在廠門口,坐的坐,跪的跪,蹲的蹲,披麻戴孝,邊哭邊燒紙錢。而磚瓦廠,恰好在去縣城的公路邊上。


    哭聲抑揚頓挫,一個比一個哭的狠,哭的淒慘,聽上去,淒涼無比。燒著的紙錢,在空中打了幾個旋兒,飛向遠處,像是在替亡人歎息命運的無常。


    然後開道、引路、送行。


    剛開始,一些人哭,隻是氛圍到那了,大家都在哭,自己也就隨大流的哭上了。結果哭著哭著,大家不由自主的真情實意了起來。


    一想到那麽帥氣俊朗,又熱心善良的小夥子,就這麽不清不楚的沒了。還那麽年輕,淚就止不住的流。


    後來,越哭越大,越哭越大,像個多重奏,還各有調子和唱腔。到最後,都分不清是哭亡人,還是哭他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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