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裏,鴉雀無聲。


    國公府的下人們自不會幫腔,她們恨蘇明妝還來不及。


    學士府的丫鬟們見小姐的身子一直抖,生怕出什麽意外,哪還顧得上說什麽討喜話、烘托什麽氣氛?


    喜娘又說了兩句,便也尷尬地說不下去了。


    心裏道: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尤其多,誰家大婚是這樣的氣氛?算了算了,快點應付差事罷。


    想到這,喜娘又擠出了喜慶地笑容,“接下來……”


    還沒等喜娘話說完,就聽高大俊美的國公爺,沙啞著嗓子,冷冷道,“這就是你想要的?”


    眾人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


    蘇明妝狠狠抖了一下,腦海出現夢中發生的事——


    夢裏,裴今宴也是這麽問“她”,“她”回答說:沒錯,這就是我想要的。


    之後裴今宴像瘋了一樣打砸新房,桌椅、龍鳳燭、酒菜,碎了一地,連雕花大床都被他一拳打碎半邊,唯獨她的蓋頭,他未碰一下。


    打砸完,他便離開。


    誰知第二天安國公打砸新房一事便在京中傳開,不僅權貴圈子,連民間百姓都知道。


    她隻要出門,便被百姓們指指點點;參加宴會時,除了她唯一的好友玉萱公主還和她說話,再沒有夫人小姐和她說半句話。


    那些後宅女子最是會手段,她們不用開口,光用眼神,便能把人擠兌得恨不得鑽地縫。


    夢中的她氣憤極了,回到國公府就發瘋,每天絞盡腦汁地想辦法折磨國公府的每個人,隻有看他們遭殃,她的痛苦才能勉強平複一些。


    轉頭再看卻發現,這一天,她人生悲劇的開始。


    房內所有人提心吊膽,哪怕是國公府的下人也暗暗祈禱,驕縱的蘇小姐萬不要頂嘴,千萬別把事情鬧大。外麵赴宴的賓客這麽多,國公府可丟不起那人。


    紅蓋頭下,蘇明妝緊張地咬著唇,思考該如何回答。


    認錯嗎?


    裴家素來珍重名譽,自從開國封爵以來沒有半個汙點,裴今宴更甚,卻被她汙蔑成登徒子、輕薄犯,有人趁機在京城宣揚,其名聲掃地,甚至有人半夜偷偷來國公府門前潑糞。


    父親為了她,更是一紙禦狀搞到皇上那裏,裴老夫人被氣得舊疾複發,性命垂危……她現在道歉如何來得及?


    “說話!”裴今宴咆哮,“蘇明妝,你不是很能說嗎?你不是繪聲繪色地講述我如何輕薄你?現在怎麽不說了?啞巴了?”


    “……”蘇明妝狠狠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也就是說,你隻要開口就害人,不害人就不會說話?蘇明妝你聽好了,你不要臉不代表別人都不要臉!你一個名門閨秀,怎麽就眼睜睜汙蔑我輕薄你?你扣著良心說,我碰你了嗎?說!”


    見自家小姐被侮辱,王嬤嬤剛要反駁,但手卻被抓住。


    低頭看去,卻見是小姐抓著她的手,還搖了搖頭。


    王嬤嬤心中暗驚——小姐竟製止?從前在學士府,小姐是被閣老慣壞了的,那是一點虧都不肯吃,哪會隱忍?


    想到這,王嬤嬤心頭一堵、鼻尖一酸——這是作了什麽孽,金枝玉葉的學士府小姐要來這個破地方受氣?


    劉嬤嬤見學士府下人一臉委屈相,也是氣得咬牙切齒——你們委屈什麽?明明你們才是凶手!我們國公爺素來在意名聲、潔身自好,是你家小姐恩將仇報,栽贓國公爺輕薄!現在國公爺名聲掃地,被百姓辱罵!


    你們還委屈上了?你們小姐栽贓時,素來克製的國公爺喝了幾個晚上的悶酒,老夫人被氣得舊疾複發甚至吐血,寧靜的國公府被你們攪合得人仰馬翻,我們去哪說理?呸!學士府一群斯文敗類,為了男人不擇手段的臭婊子!


    劉嬤嬤身旁的丫鬟們,也都眼神裏淬毒地等著學士府的人。


    蘇明妝見成功製止了王嬤嬤,暗暗鬆了口氣——沒說話就好,大家都別說話,希望裴今宴也消消氣,別砸新房!


    裴今宴又諷刺了幾句,見女子不吭聲,一腔怒火無處發泄!


    房間裏紅得刺眼,刺得他想砸碎一切,但……


    母親千叮嚀萬囑咐,今日賓客在,絕不能讓外人看國公府的笑話,有什麽事以後再說。


    因為他的事,母親舊疾複發,他不能再讓母親生氣了。


    想到這,裴今宴陰鷙的雙眼狠狠瞪了穿著大紅婚衣女子一眼,之後拂袖而去。


    喜娘嚇了一跳,急忙要去攔,“國公爺……”


    蘇明妝趕忙道,“別喊!”


    “!?”眾人吃驚,疑惑地看向坐在婚床上的新娘。


    蘇明妝立刻捂住嘴,嬌弱的身子抖得像深秋枝頭最後一片落葉,等了一小會,確定裴今宴已經離開,不會打砸新房後,才狠狠鬆了口氣,“國公爺事務繁忙,這些虛禮便不用進行了。王嬤嬤,你給喜娘,以及房裏所有人包個賞包。”


    眾人愣住。


    王嬤嬤也愣住。


    蘇明妝咬了咬唇,又道,“關於沒行虛禮一事,勞煩各位不要說出去,外人若問起,你們就說,禮節按部就班完成了便可。”聲音一頓,又補充道,“給喜娘包雙份賞。”


    “是,夫人。”王嬤嬤立刻著手準備。


    喜娘這才反應過來,眉開眼笑,“奴家多謝夫人賞,夫人寬容大度、賢良淑德,以後日子過得肯定和和美美!奴家祝夫人與國公爺白頭偕老,兒孫滿堂!”


    蘇明妝在紅蓋頭下苦笑——白頭偕老?兒孫滿堂?不不不,她不敢想!她現在隻想快些結束這一切,早點和離。


    喜娘又說了幾句客套話,之後便離開了。


    蘇明妝小聲道,“王嬤嬤,如果不進行儀式的話,我是不是可以休息了?”


    王嬤嬤一愣,“休息?夫人您是說掀開蓋頭,還是卸妝?”


    “都有,我想躺一會。”蘇明妝到現在還周身無力,後脊梁的冷汗一陣接著一陣,便沒停過。


    王嬤嬤支支吾吾,“啊,這……但……如果國公爺回來,見您卸妝……不太好。”


    “他不會回來的,幫我卸妝吧。”


    “這……”


    蘇明妝又道,“若再不休息,我可能……要暈倒了。”


    王嬤嬤聞言,急忙將夫人蓋頭掀開,之後吃了一驚——卻見蓋頭之下,女子精致的小臉上滿是汗水,那汗已經把妝粉浸透,此時在臉上凝了一塊一塊。


    在凝結成塊的妝粉之間,能見夫人麵色蒼白如紙,果然是要暈倒的樣子。


    王嬤嬤瞬間慌了,大聲道,“夫人您怎麽了?奴婢去請大夫?”


    “不……”蘇明妝虛弱地阻攔,剛搖了兩下頭,便開始頭暈目眩,但她顧不上不適,用最後的力氣道,“我……沒事,不要驚動前院,一定……要讓儀式順利,不要……讓外人看了笑話……”


    王嬤嬤哽咽道,“是,夫人放心。”


    小姐的懂事,讓她想哭。


    就連安國公府的下人也懵了,顧不上冷嘲熱諷,丫鬟們齊齊看向劉嬤嬤,想聽劉嬤嬤的意思。


    劉嬤嬤也是麵色焦急掙紮,思忖著要不要報給老夫人。


    卻在這時,又聽蘇家小姐道,“我沒事,不要驚擾老夫人,老夫人前些日子舊疾複發,如今又操勞婚事,不能再給她老人家添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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