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沒走一會兒,便聽到周圍有聲響。


    許沐抬起頭,在刺骨冷風中勉強轉身望了一眼,便見到從四下冒出了許多人影,安靜的山林在一瞬間嘈雜了起來,人們紛紛拿著鐮刀斧頭,高喊叫囂著。


    一名男子喊道:“不準走!偷孩子的賊!”


    許沐依然邁步向前走,將懷裏的小男孩裹得更近了些,輕聲在他耳邊道:“不用怕,沒人再能傷害你了。”


    身後的腳步聲越追越近,幾十人很快便跟到了近前,叫喊的聲音也隨之越來越大:“別跑了!你帶不走他的!”


    許沐回頭看了他們一眼,答道:“我一定要帶他走。”


    一名男子道:“你帶他走有什麽用?他的命就是這樣!到哪都是受氣受苦!”


    許沐的手輕輕將小男孩的頭壓在自己溫熱的胸口,回答道:“從此以後,都不再會了。我會照顧他一輩子。”


    身後的人不再聽他的話,一擁而上,將他包圍了起來。


    許沐加快了腳下的步伐,邁向了前方密密實實的濃霧之中。


    可是沒由他跑上幾步,變忽然覺得腳下一空,踩上了一片虛空,直直往濃濃白霧中的山崖下墜去。


    許沐心中一顫,什麽都來不及想,雙手將身前的小孩子抱得不能再緊,恨不得抱進自己的身體裏。


    小男孩似乎感覺出了危險和他的緊張,在他懷裏伸出一隻手,讓他抓在了手裏。


    ※※※


    許沐死死抓著那隻手,手心裏全是冷汗。


    房間裏瞬間明亮了起來,是有人點起了燈。


    許沐睜開眼,緩了口氣,慢慢轉了頭,看見自己正緊緊抓著身邊人的手。


    “怎麽了?是不是做噩夢了?”有人在他頭頂輕輕問道。


    緊接著一杯熱茶抵到了唇邊,清香的熱氣飄繞在眼前。


    許沐坐了起來,手卻不願動,低頭就著那人的手喝了一口。


    略顯昏黃的燭火映得室內微暖,顧景吟正坐在床邊,一隻手在他手心裏被他緊緊握著,另一隻拿杯子的手還兼顧著摟他在懷裏的動作。


    許沐覺得自己額角皆是冷汗,靠在他身前深呼吸了幾口,才回頭看了他一眼:“你怎麽醒著?”


    顧景吟微微笑了一下,用摟著他的手繞過他的身子,撫了撫他耳邊的長髮,聲音有些啞:“你晚上一直睡得很不好,這幾夜看你身上都是汗,是不是有什麽心事,才睡不好覺。”


    許沐這才記起了剛剛在夢中的情景,這一年裏,他已經不止多少次夢見過映寒描述過的那段過往。


    許沐在他懷裏轉了個身,摸了摸他的臉,又摸了摸他的眼角——那雙清澈漂亮的眼眸和自己夢裏許多年前的那個小男孩一模一樣,隻是沒了紅腫的淚痕。


    顧景吟將他的手拿下來,用指頭輕輕撫摸著,溫和問道:“怎麽了?”


    許沐看著他,心裏在想:在從前的那麽多年裏,他一定在他的心裏根深蒂固了一條信念——這世上沒人會對他好。


    讓他願意相信一個人會真心待自己好本就不易,那他又是如何接受了那個人最後又出爾反爾拋棄了諾言。


    許沐覺得心口像被一隻手狠狠擰了一把。


    他許沐抬起了頭想說點什麽,可是又什麽都沒說出口。隻覺得眼前發黑,呼吸不大順暢,頭重腳輕,猛地吐出一口血來。


    兩個人都怔住了。


    許沐看著自己白衫上觸目的血色,心裏一緊,覺得自己可能要守不住這個秘密了。


    顧景吟攬著他的手臂猛然一抖,聲音也顫了起來:“……怎麽回事?”


    許沐自然不能讓他知道自己替他引了毒的事情,隻好喘了口氣,擦了擦嘴角,又轉回到上一個話題:“做噩夢嚇得了……”


    顧景吟眉頭皺的更緊,似乎覺得這個藉口有些不著邊際。可還沒等到他開口質問,許沐便搶在他前麵說了話:“你知道我剛剛夢到什麽了嗎,我夢到了我跑到小時候的你家,把你搶了出來。”


    顧景吟聽完,眉眼一怔,方才的緊張全成了愕然。


    許沐看著他的眼睛,笑嘻嘻地坐直了一些,左手不忘神不知鬼不覺地從旁邊拿起一件衣服搭在自己身上,無比自然地遮住了那片血跡:“夢見你那個時候餓的吃不飽飯,我就把你抱走了,誰知道你父親竟然帶了全村上下來追我,不僅追、還拿著鐮刀斧頭追……”


    顧景吟聽完笑了:“你要是真在那時候把我抱走,他老人家不僅不會追你,還會對你感恩戴德,說不定還會涕泗橫流地謝你……”


    許沐看著他笑,心裏卻一點笑意都沒有:“謝我?”


    “但是謝過你之後,還是要問你要些錢的。”顧景吟用了個微微調侃的口吻,仿佛陳年舊事已經在心裏長好了傷結好了痂,不再那麽疼了,“畢竟你拿走了他們家的主要勞動力,沒個好價錢他怎麽捨得賣給你?”


    許沐這次心裏不僅不想笑,還紮著痛,但還是雲淡風輕地換了話題:“好了,你也不用坐著了,我沒什麽事,你熄了燈睡吧。對了,明天要不送映寒回去吧,她都在這裏呆了大半年了……”


    顧景吟道:“可我見她似乎不是很想離開,今日她還和我說,明日要與一個玩伴出去遊湖。”


    許沐道:“玩伴?她在這裏除了你我竟有了玩伴?”隨即嘲笑道,“哎你啊,你這個哥哥當的,居然讓自己妹妹在你的地盤有了其他玩伴,不覺得很失敗嗎。”


    顧景吟笑了笑答道:“由著她吧,我也不好幹涉別人。”


    許沐聽完用手心蹭了蹭他的臉,笑著問道:“我怎麽覺得你不是這樣的人啊,你不是最喜歡幹涉別人了?”


    顧景吟順勢拉過他的手放在唇邊吻了吻:“你不是別人。”


    許沐手臂一顫,覺得自己心裏好似住了一把琴,被人輕輕撥動了一下。


    “對了,她那個玩伴是誰?”許沐忽然想起了什麽,“是不是個男的?”


    顧景吟被他突然的反應嚇了一跳,解釋道:“無事的,那人你見過的,就是整日跟在我身邊的溫子然,雖然喜歡鬧騰,但為人還算可靠……”


    許沐聽了他的回答,笑出了聲:“我不是叫你防著他,我是讓你多留意他。”


    顧景吟道:“為何?”


    許沐卻長嘆了口氣,故作高深道:“這就不能說了。”


    顧景吟便真的也不再追問,隻是默默替他理好了衣角。


    “說不定哪天,他就成了你的妹夫呢?”許沐忽然冒出了這麽一句話,說完還衝他眨了眨眼睛。


    顧景吟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睡吧。”


    許沐動了動身子,覺得整個人都像是浮在水上,軟綿綿使不上力氣。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模糊,身側的橘色燈火成了朦朧的一團,連抬起手的力氣也沒有了,身體和意識好像變成了一片雲,輕飄飄的。


    很快便睡了過去。


    顧景吟靜靜地看著懷裏人的睡顏,半晌沒換姿勢,等到那人呼吸平穩了下來,才小心翼翼將他放回床上,將那件衣服從他身上拿開,望著那片淡淡的血跡,眉頭微微蹙了起來。


    他在床邊站了一會兒,將那杯有安神功效的茶倒幹淨了,披好衣服,推門走進了夜色之中。


    ※※※


    尚在淩晨的蒼雪山,寒意陣陣,萬物都在蒼茫夜色下寂靜著。


    唯獨流雲殿的一點燈火,明亮,耀眼,像黑夜中的星光,在山巔巍峨的屋宇宮闕間閃爍。


    顧景吟道:“這麽早就來打擾,失禮了。”


    蘇漆月迎進周身帶來一陣寒意的男子,請他落座,溫和有禮應道:“我一向起的很早,這個時辰對我來說並不算稀奇。”


    顧景吟雖有歉意,但還是開門見山:“他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


    蘇漆月倒茶的手很穩,隻是麵色有一瞬的凝固,輕聲道:“可是出了什麽事?”


    顧景吟答道:“我總覺得他身體……有些問題……”


    蘇漆月坐了下來:“顧掌門覺得是什麽問題。”


    顧景吟沉默了片刻,問道:“他是不是中了什麽毒……”


    蘇漆月道:“沒錯,和你從前中的妖毒一樣。”


    顧景吟眼神顫抖了一下:“那他……”


    蘇漆月望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放下茶杯緩緩說道:“你猜的沒錯,他是幫你解了毒,而且解毒的方式很自找苦吃。沐辰雖然沒讓我告訴你,但是我不覺得這件事應該瞞著你。”


    蘇漆月本想說是個完全不必要的方式,因為在她看來,解毒的方法應該是清除,而不是將毒引到自己體內。可是她沒有那樣說,因為在潛意識中,她好像又有那麽一點理解這種不太能被理解的方式。


    ——受他曾經受過的苦。


    顧景吟的臉色很白,嘴唇也沒有血色。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如飲甘露似的抿了幾口,又費力地咽下肚中,靜靜坐了一會兒,才接著問道:“什麽時候的事……”


    蘇漆月:“這個我就不是很清楚了,但我聽他說起過,用來給你解毒用的霓裳糙,是他在空簾洞裏找到的……”


    顧景吟聽這個地名,有些驚訝:“不可能……”


    蘇漆月將杯中的茶續滿,看了看他道:“你不相信什麽。不信他在那麽早的時候就能為你賭上性命?”


    顧景吟連忙拿起手邊的茶潤了口有些沙啞的嗓子,低聲道:“我隻是……師兄他……和我說過……他從未對我動過那種心思。在那個時候。”


    蘇漆月笑著搖了搖頭。


    顧景吟接著道:“他從前真的是這麽說的,也是……這麽做的。隻是最近幾年才好了一些,也許是被我纏得不耐煩了。”


    蘇漆月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可我聽說,他從你小的時候就對你掏心掏肺的好。”


    顧景吟靜靜聽著,沒接話。


    蘇漆月停頓了一下,繼續講道:“他願意對一個人好,不在意這個人之前有沒有傷害過他,也不在意這個人將來會不會再次傷害他,他根本沒有考慮過。這說明他在乎、喜歡、放不下。”


    顧景吟放在膝上的手縮進了袖中,蜷緊了,問道:“解毒的方法隻有那一種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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