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景吟抱著他走進去幾步,撤了左手,將他放在了床邊。


    許沐見他沒有要繼續禽獸行為的意思,鬆了口氣,道:“你去外麵等我吧。”


    可是顧景吟卻隻是在他身旁坐了下來,語氣溫柔,緩緩道:“師兄,我隻想陪在你身邊,看著你、照顧你、陪著你,別總是拒絕我,哪怕讓我有個留在你身邊的機會都好,好嗎。”


    許沐心裏連拒絕的話都想好了,可就是沒辦法說出口。


    一個男子,說出這等近乎乞求的話,還是三番五次地說,需要放下多少自尊。


    許沐隻好對他笑了笑,“你啊,我何時說你不能在我身邊了?”


    顧景吟一雙眼睛微微彎了彎。


    許沐抬頭看了看他,忽然覺得很奇怪。不論在外麵他是如何,在自己麵前,卻總給自己一種乖巧的錯覺。


    烏黑的碎發垂在白皙的麵龐兩側,那雙眼眸,漆黑,清澈,和從前一般漂亮。


    許沐忘了自己剛剛想說什麽了,隻想伸手摸摸他的頭髮、捏捏他的臉、刮刮他的眼睫毛。


    這孩子,如果還是小時候就好了。


    ※※※


    戌時,蒼雪山下。


    夏夜,天色並未暗,而是深藍。遠處層層山巒之間,還有一抹橘紅的霞雲,仿佛烈焰餘輝。


    許沐轉身對身邊的人笑道:“顧掌門,這次直接走山門如何,讓他們出來迎迎你?”


    顧景吟側身回首,眼神溫柔:“聽師兄的。”


    許沐:“……”果然裝得好乖巧哦。


    隻是兩人沿著密密麻麻的台階向山上行去。誰知隻走了不到百步,便聽見上方一陣衣衫希簌之聲,緊接著,是整齊的腳步聲。


    許沐抬眼一望,隻見一眾青衫弟子快步走下,分隊兩列,手持火把,沿階梯而立。


    二人腳下一頓,皆停在了原地。


    “顧掌門來蒼雪山,為何不告知蘇某一聲,也讓我好早做準備。這次有失遠迎,還望見諒。”男子的聲音似帶淺笑,彬彬有禮。


    火光之中,階梯之上,一名男子迎風而立。青衫長劍,長發垂下,氣質溫和。


    顧景吟見了來人,似乎不想怎麽廢話,隻是答道:“夜中到訪,多有冒昧。”


    蘇伯淩聞言一笑:“哪裏,顧掌門和許公子乃是貴客,請。”


    顧景吟聽了此話眼眸微動,他本以為許沐站在暗處,蘇伯淩並未注意到。誰知他不僅看到了,而且還絲毫不覺得有任何奇怪。


    蘇伯淩見他二人沒動,走下來了幾步,對許沐笑道:“昨晚我便知道是公子來了,等了一天,現在才終於等到公子上山。”


    顧景吟聽完此話,眉頭微蹙,轉過身看著兩人。


    蘇伯淩這段話雖然口吻柔和,可是許沐卻聽得腳底發寒。隻是抬頭看著他,沒答話。


    蘇伯淩見狀依舊眉眼帶淺笑,繼續道:“公子不必裝作與蘇某不熟,這些年來,公子與在下見麵的次數還少嗎?”


    第三十九章 (2)隔閡第六層(贈送)


    許沐的眼睛在夜色中驀地睜大了幾分,緊接著又恢復了正常。


    眼底有一閃即逝的怒意,卻微不可察。


    “你這是何意。”許沐抬頭問道。


    “何意?”蘇伯淩聞言,嘴角揚起弧度,垂下眼睛看著腳下台階,笑道:“許公子莫非已經全然忘了,兩年前,是誰在空簾洞中與你共伴朝夜了。”


    許沐右手緊緊抓著自己的劍柄,雙眼死死盯著他,卻未說話。


    蘇伯淩見他這番模樣,笑道:“怕是不會忘吧。”


    笑過之後,回身走上台階,“二位不是要上山麽,隨我來吧。”


    可是兩個人依舊是立在原處,誰都無法邁動步子。


    許沐垂著眼睫,神色不清。


    顧景吟的目光落在許沐臉上,沉默片刻,才緩緩問道:“師兄還對我撒了多少謊?不如今夜一併說來。”


    蘇伯淩轉過身,自上而下看著兩人,麵目帶笑,似乎是不準備打斷他們的對話。


    許沐忽然鬆開了握劍的手,背在身後,揚頭笑道:“太多了。還要聽嗎。”


    夜晚的冷風在山間迴旋,台階上的樹葉在地上打著旋,四周的火苗晃動不停,映得三人神色皆是陰鬱詭異、飄忽不定。


    “聽。”顧景吟隻有低低一個字。


    許沐聞言卻收了笑容,回過身,走上台階了幾步,又回過身來,站住了。似乎是不知該如何開口。


    “顧掌門,有什麽話,不如和我上了山再講。”蘇伯淩出聲勸道。


    “不必了,在這裏就講清楚。”


    蘇伯淩聽了他這般冰冷的語氣,嘆了口氣,又走下了台階,停在顧景吟麵前,語氣溫和道:“顧掌門,我一直以為你二人親密無間,不曾想卻是這般隔閡重重。隻怕是,這世上最不了解他的人,便是你了吧。”


    “你想說什麽。”


    “我想說的是,”蘇伯淩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深,“顧掌門,這世上很多事,其實並不是你想的那般。你心裏以為的那些情深義重,其實隻不過是那個人的伎……”


    許沐呼吸都打了顫,指節捏得發白,“你……閉嘴!”


    “繼續講。”顧景吟沉聲道。


    “蘇伯淩,你閉嘴。”許沐聲音顫抖。


    蘇伯淩左右看了看二人,忽然微微一笑,轉過身對許沐道:“好,那就聽公子的。”說罷便禁了聲,不再言語。


    顧景吟麵前的碎發被晚風吹在了身後,臉色微微有些發白。


    “景吟,你先下山等我可好?”


    “不好。”


    “那你隨我一起上山,我們再慢慢說……”


    “不好。”


    三人分立三個位置,皆陷入了沉默。


    半晌,許沐忽然轉身就朝山上走,也不在乎身後兩人會不會跟上。


    蘇伯淩見狀,回頭對顧景吟擺了個手勢,道:“顧掌門,請吧。”


    可是顧景吟依舊一動未動,隻是看著許沐的背影,道:“師兄有什麽話,不能當著三人的麵,在這裏一起說。”


    “很多話,很多話我都不能說,我說過我……”


    “對,你說過你要親自來見他,自然是有些話隻能親自來告訴他,是我多事了。”


    許沐頭都大了,一邊是故意找事唯恐天下不亂的,一邊是心裏不慡鬧小孩子脾氣的。索性轉了身,又走了下來。


    “好,我們就在這裏。”


    許沐抬頭對蘇伯淩道:“蘇掌門,你兩年之前是如何答應我的?”


    蘇伯淩頷首笑道:“那公子答應我的事,又可有做到?”


    許沐聞言從袖中取出了一個錦囊,遞給了蘇伯淩,“這個你拿好,以後好自為之。”


    “好自為之?蘇某愚昧,敢問公子的這句好自為之是何意?”


    “別再做這些事。”


    “許公子,你說的是輕鬆。公子您可是‘正人君子’,做的也都是‘一身正氣兩袖清風’之事,又怎會理解我的境遇?”蘇伯淩的口吻忽地帶了絲諷刺,“可若換了你是我,你便知道我為何要這麽做了。”


    “你……”


    “覆水難收,我既然做了開頭,就會做到底。”


    許沐深吸了口氣,沉聲道:“還給我。”


    “贈人之物,豈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蘇伯淩!你不要太過分!”


    “許公子,你可當真是一副正氣凜然的樣子來教訓我,你覺得你自己可有這個資格?”


    “我們其實都一樣,不是嗎?”蘇伯淩麵上再無笑容,四周跳動的火焰在他眼底投下閃爍的陰影,“我們都是為了各自的目的,才會不擇手段。哪怕會欺騙很多人,也都不在乎。”


    “我和你不……”


    “不一樣嗎?那你可敢把你的做的事情原原本本講出來?你可敢告訴他你做的那些事的真實目的?”蘇伯淩壓低了聲音,語氣依舊不起不伏,隻是講出來的句子卻像利刃一般,步步緊逼。


    許沐不敢去看身後的人,可是就算他不轉身,還是能清清楚楚感受到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公子,東西既然給了我,你就別想著再拿回去了。你真不怕我將你的秘密說給你的師弟聽?他雖說如今並不再怪你,可……”蘇伯淩忽然抬頭,視線越過許沐的肩膀,看著顧景吟道:“可若是他知道了,當年那麽多事的真實原因,他還能做到不怪你嗎?”


    許沐不僅聲音顫抖,連氣息也跟著顫抖了起來:“好!你隨便吧!你再怎麽肆意妄為我都不會插手。我倒要看看你能在這世間掀起什麽腥風血雨。”


    “腥風血雨倒不至於,蘇某還沒那麽大的本事。一朝成了事,我自會收手。”


    “你到底,要它們,有何用?”


    蘇伯淩微微一笑,並未回答。


    “好。我不問這個,我隻問你一件事。七年前在柳鎮,你是不是真的想要殺我?”


    蘇伯淩聞言笑容一滯,才慢慢道:“若我說不是,公子可會信?”


    “不會。”


    四周又是半晌靜寂。


    “我是想殺人。可我想殺的人,不是你。”


    第40章 背馳第一步


    要殺的人, 不是自己?


    許沐略微有些吃驚。


    可是七年之前,柳鎮郊外的樹林之中,就隻有三個人。


    他要殺的人,如果不是自己、也不是那個歐伯、那就隻剩下了一個選項——


    顧景吟。


    許沐猛地抬起了頭。


    蘇伯淩輕聲笑道:“沒錯。”


    許沐萬萬沒有想到真相竟會是這般。若是放在如今,他想要殺勁敵,也就算了;可是當年, 顧景吟不過還是一個年歲尚輕的孩子,蘇伯淩又與他無冤無仇, 為何要殺他?


    許沐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級台階,仿佛覺得這樣做,便能離身後之人近一些、便能將他擋在安全之地一般。


    “許公子, 你不必緊張。”蘇伯淩微微挑了嘴角, 依舊輕聲道, “我就算要殺, 也早錯過了最佳的時機。如今下手, 我沒有十成勝算。所以,我不會下手。”


    “為什麽要殺他?”許沐盯著他的眼睛,低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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