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景吟正低著頭搗鼓溪邊的水糙,本來想抬頭偷偷看一眼師兄,卻沒想到抬起頭卻看到了一朵桃花,還是一朵大如碗口的桃花。不禁心下疑惑:隻是初春,怎麽有這樣大一朵桃花?


    於是撥了撥水,將那朵花拿在了手裏,剛準備細看,手裏的花卻變成了石頭!


    石頭上還刻著兩個畫工粗糙的小線人,一大一小,大的有半個手掌那麽大,而小的隻有兩粒豌豆大。顧景吟見了這畫,忍不住笑了,能把石頭變成桃花,也隻有自己師兄了。


    正在端詳小人的時候,忽然有人在自己肩膀上一拍:“我畫的好看嗎?”


    顧景吟還沉浸在石頭畫裏,一點沒有防備,這麽一下,腳底一滑,跌進了水裏。


    這下輪到許沐吃驚了,自己隻不過說了一句話,就把他嚇得掉進水裏了?完了!又是一件得罪仇人的事!罪加一等!


    顧景吟在水中冒出半個頭來,烏黑的長髮貼在白皙的小臉上,長長的眼睫上掛著水珠,一雙眼眸裏一點責備也沒有,反而有一絲……欣喜。


    許沐:我沒看錯吧?


    “師兄,我喜歡你的花。”少年在水中吐出幾個泡泡。


    許沐哭笑不得:“趕緊上來吧,別凍壞了。”邊說邊上前打算把他提溜出來。


    然而就在這時,少年望著他的眼神卻變成了驚恐。


    許沐心裏一沉,連忙回身。


    隻見身後不知何時,便站了個人。


    第11章 相伴第四段


    隻見身後是一名男子,通身褐色粗布衣袍,但卻顯得很是得體;黑色長髮鬆鬆綰起,一雙眼眸略顯清冷。


    手中正持一把長劍,而劍鋒所指,正是許沐心口。


    臥槽???這是要殺我???


    顧景吟已從水中翻身躍了出來,召過佩劍握在手中,劍身流動著淡紅色的光芒,蓄勢待發。隻等那男子再上前一步,他便會將那人一劍斃命。


    許沐後退了一步,手指在空中畫出了一個首尾相接的圓環。金色的線條在半空中隱隱發光,化為實體,落在男子身上。像一條遊走的蛇,迅速將他捆了起來。


    將男子捆了個結實,許沐走上前細細打量起他來,繞著他轉了幾圈,說道:“這位公子,我們應該不熟識吧?”


    那男子倒也不掙紮,隻是挺直了背立著,一言不發。


    “既然你我並不相識,為何要從背後傷我?”許沐倒也沒有責怪的意味,語氣反而透露著一絲好奇。


    “哼。”那男子終於發出了聲音,冷哼一下,偏過頭去。


    “你要說倒是說出個緣由來,哼是什麽意思。”許沐直起身子笑道。


    “景吟,把他扛屋子裏去。”許沐沖少年示意了一下,自己一甩袖子,在前麵先走了。


    少年看著他的背影,隻好默默拖著男子追上他的步伐。


    ※※※


    將男子放在椅子上,顧景吟回身關好門窗,屋子裏漸漸聚了些暖意。


    “說吧,為何要傷我。”許沐一撩衣袍,在對麵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翹起一腿,語氣隨意。


    “哼。”男子依舊不領情。


    “你這人當真奇怪,悄無聲息站在我身後,又無緣無故持劍要傷我。”許沐湊近了一點打量了一下男子。


    “哼。”男子依舊鼻孔出氣。


    “你總是哼來哈去的有何用?”許沐無奈道。心想:這人不會是個神經病吧?聽不懂人話隻能哼?


    “你要是不說為何,我今日便將你生吞活剝燉了熬湯喝。”許沐忽然微微一笑道。


    “你……”男子終於道出了一個漢字。


    “我……我怎麽?”許沐終於等到他說話,連忙探身上前。


    “你……你自己做了什麽你心裏清楚!”男子憤憤道,眼裏似又怒火。


    “我做了什麽?”許沐一頭霧水。


    “你這種欺良壓善舉止輕浮之人,百死尤不解恨!”男子情緒激動,胸腔微微起伏。


    許沐這下更為莫名其妙,心道我何時欺良壓善、舉止輕浮了?


    “昨夜我家娘子一夜未歸,我今早便出來尋她,行至這小屋前,剛欲上前打聽,便見你緊緊捉著她手腕,居心不善。她一個弱女子,手無縛雞之力,向你苦苦哀求聲淚俱下你竟還……”


    許沐聽得心尖發顫目瞪口呆。


    臥槽……這這這……這都是哪跟哪?


    “她掩著麵慌慌張張跑出來,一整天都躲著我不肯見我。若是你未對她行些輕薄之事,她怎會有此舉止?整整一夜,你二人荒山腳下孤男寡女……”


    許沐聽到此處簡直是啼笑皆非,莫名其妙便給自己扣了這個黑鍋,如今別說跳黃河了,就算跳銀河都洗不清了!


    顧景吟在一旁聽到此處,震驚不比他少,開口道:“師兄,昨夜……有女子在這房裏?我怎不知?”


    “你睡著了。”許沐想都沒想答道。


    聽了這回答,少年微微一怔,將今日反常之事通通聯繫了起來,抬起頭,聲音發顫:“師兄,那……你……把我弄到椅子上……還有你今日要洗床單,竟都是因為那個……”


    此話一出,許沐還沒來得及答話,那男子便先怒髮衝冠:“好你個禽獸!果真做了這喪盡天良的事!”


    許沐簡直不知如何應付,幹脆不接話了,打算等這兩人冷靜些再解釋。於是轉身坐回了椅子上,拿起桌邊的杯子喝了口水。


    三人屋內沉默半晌,許沐覺得冷靜得差不多了,才慢慢開口:“這位公子,我們之間可能有些誤會……”


    “有什麽誤會?你別打算和我來軟的!你要殺了我便殺!不殺我我就算拚上這條命也要送你上黃泉!”男子的雙眸似要噴出火來。


    許沐心道還讓不讓人心平氣和好好說話了,連給自己一個洗白的機會都不行嗎?


    “好,我隻有一個要求,就是聽我來講。若是我講完你還認為我有錯在身,那便任你處置,如何?”許沐依舊心平氣和道。


    說完便彈了一下手指,解了男子身上繩索。


    男子一見鬆了綁,立馬一躍而起抽出許沐放在桌邊的劍,抵在他頸前。


    許沐伸手微微撥開了劍鋒,抬起頭道:“我還沒講,你急什麽?還有,你覺得你做一個這樣威風凜凜的動作,就能殺得了我了?”


    男子被他噎得一時無話,半晌,道:“哼,我倒要聽聽你能編出什麽來!”


    “你可有眼疾?”許沐問道。


    “你……”男子聞言一愣,有些吃驚,“你如何知道?”


    許沐見他這副反應,輕輕一笑,道:“看來是讓我說對了,那你這雙眼睛,是不是一至黑夜,便看不清事物?”


    “嗯……”男子有些勉強地答道。


    “那你的那位‘妻子’是不是白天都躲著你,隻在你晚上看不見事物的時候出現?”


    “你……你為何知道得如此清……”


    “你隻用先回答我的問題。”


    “是。”


    “那便對了。”許沐笑道。


    “你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還是讓她親自來跟你解釋吧。”許沐指尖一挑,從手中翻出一片葉子,在男子眉間一繞,等了片刻,忽然有陣風破窗而入。


    許沐收回了葉子,一名女子已經立在三人眼前。


    那男子見了屋中女子,臉上的表情一瞬間變為驚恐。


    這是他第一次在天黑之前見到女子的模樣——眼神空洞布滿紅絲、麵容猙獰可怖、頭上凝結血痂。


    “你……你是……你不是……不是她、你不是她、你不是憶雪!”男子看清景象後愣了足足有一刻鍾,才震驚不已結結巴巴說道。


    許沐卻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樣,對女子道:“原來你叫憶雪啊,那麽憶雪姑娘,看來你騙的不止我一人啊。如今好了,當著大家的麵,不給個解釋嗎?”


    誰知女子聞言竟撲通跪了下來:“仙人,仙人,求求你,不要讓我回去……”


    許沐長這麽大還沒被人跪過,更沒被人叫過‘仙人’!此時一下子受寵若驚,趕忙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我也沒要把你怎樣啊,隻是讓你解釋一下,怎麽還磕起頭來了?”


    “仙人想聽我解釋嗎?那我來講個故事可好?”


    ※※※


    敬亭山下有一對從小青梅竹馬的男女,男子聽了他人勸說,跟隨著幾人外出跑商隊,說是掙了錢便回來將女子名門正娶娶回家,過兩人夢寐以求的生活。


    然而現實總是落入俗套,男子一走就是一輩子。縱使離家前他對女子說的最後一句話是:“等我回來。”可一句輕飄飄的諾言想要換回一個人,可就難了。


    女子一等就是一生,以為男子遭了什麽變故。直到與世長辭的前一天,她還依舊以為,那個人,會在第二天出現在家門前,沖她笑著道:“我回來了,等急了吧。”


    於是她不甘心,身死魂不散,在人間飄蕩數十年,尋找男子的轉世。可當她費勁千辛萬苦找到那男子的轉世時,他卻早沒了前世的記憶。當一個寂靜的夜晚,女子的鬼魅身影出現在他床榻之側時,他毅然拿起放在床頭用來辟邪的桃木劍,不顧那女子如何解釋,還是執劍猛地向女子斬去,生生削去她半顆頭顱。


    整整六世輪迴,女子都不願投胎轉世,寧願在世間做隻孤魂野鬼。每一世的男子都不記得她,她沒了原先容貌亦不敢現身,隻是悄悄陪在男子身邊,看他長大、陪他老去、再去尋下一世的他。生生世世、滄海桑田,數百年之久。


    直到三十年前,她被青鸞派的弟子碰上,用陣法將它和其他鬼魅一起囚禁了起來。她本以為自己永生都不能再重見天日了,卻不曾想,在一年前,自己竟又被放了出來。


    她出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尋找男子這一世的身體。她發現這世的男子患有眼疾,每到夜晚便看不見,雖說心疼,但終於能在晚上現身還不至於嚇到他。


    於是她白日騙男子說外出做工,晚上便回到他身邊照顧他起居。男子從前獨居,夜間行動不便,有了她的照料後,生活也漸漸滋潤起來。


    她覺得這便滿足了,本以為可以這樣平平穩穩陪他一輩子,卻不想遇到了許沐和顧景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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