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勞幾乎把頭搖成鍾擺。


    “以後怎麽辦,你拿主意吧!你要是喜歡熱鬧,我們就留在京城,我賣些字畫就能過優裕的生活。”見他又開始學鍾擺,孟拿輕笑,“你要是不喜歡,我們還是回懸空山教書,學生放假的時候再去各地遊山玩水……”


    不等他說完,孟勞歡呼一聲,興奮得忘乎所以,一手扣住他細瘦的腰身,一手墊住他的脖子,孩子一般在院子裏跑來跑去,還不時圍著樹打了幾個圈圈。


    玉言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個情景,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靠在那月拱形門口,笑容滿麵。


    孟拿哪裏受得住這種刺激,可憐一顆心上蹦下跳,連叫都叫不出來,在心裏罵了這個蠻子無數遍,最後還是孟勞看到門口的玉言,赧然地停下來,把孟拿放進躺椅,撈起衣裳穿上,樂嗬嗬地出聲招呼。


    玉言走到孟拿身邊,孟拿正頭暈目眩,輕輕哼了一聲算是打招呼,玉言忍俊不禁,“孟夫子,以後得嚴加管教,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孟拿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決定三天不跟那蠻子說話。


    玉言瞥見孟勞臉又垮了下來,躬身拜道:“孟夫子,孟教習,學生是特意來辭行的,學生準備到各地遊學,順便找一個人。請兩位多多保重,有空的話學生一定到懸空山探望大家!”


    孟拿輕嘆一聲,世事真是變幻莫測,當初他和玉言商量營救辦法時,本是抱著不成功便以身相殉的念頭,從未料到會有雲開霧散的這天,玉言更不會料到,安王爺會倒戈相向,最後幫了他們一把,一舉定幹坤。


    新皇登基,那個人一定更忙了,他一貫以國家大事為重,一生唯一的情動,唯一的執念全部用在自己身上,真不知是自己的幸運還是不幸。


    細細一想,除了去王府求見那次的羞辱,一直以來,那人對他嗬護有加,不管他如何冷淡,總是默默無聞地為他安置好家人,照顧朋友,而且,每天回到王府第一件事就是找他,唱獨角戲般絮絮跟他說話,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年復一年。


    說到底,竟是他虧欠那人良多。


    “人都走了,你還在想什麽!”看著他一臉落寞,孟勞一股無名之火湧上心頭,做起事來一路巨響,半扇搖晃的門被踢飛了,攔路的凳子散了架,茶壺成了碎片,大木桶開始漏水……


    孟拿愣了愣,剛幽幽嘆了口氣,一個碗就砸到麵前地上四分五裂,孟勞害怕自己手下沒輕重,不敢挨近他,遠遠地把八仙桌拍得震天響,“想事情能飽嗎,嘆氣能飽嗎,過來吃飯,你多少天沒吃東西了,難道真想做神仙!”


    明明自己受傷不能吃東西,這傢夥竟還有話說,孟拿一口濁氣衝上胸口,看著一團狼藉的院子,悶哼一聲,再次下決心,三天不跟蠻子說話!


    孟勞見他不理不睬,飯也不想吃了,二話不說,撲進屋裏拿了兩個大包袱出來,風一般卷了出去,很快,院子門口響起馬車清脆的鈴鐺聲,孟拿還沒反應過來,隻看眼前黑影一閃,自己已騰空而起,剎那間就到了馬車上。


    等孟拿回過神來,馬車已經出了城向南疾馳。又一次遇到這種劫人行徑,他又好氣又好笑,細細一看,馬車原來早已收拾好,車廂裏舖著厚厚的棉被,水囊和食物一應俱全,車廂後方的隔層還放著一些書,是京城這幾年新興起來的畫本,用圖畫的形式講故事,短到精衛填海,誇父追日,長到才子佳人的愛情故事,或者歷史上著名戰役,著名人物,孟拿隨手一翻,氣消了一大半,明知故問道:“呆子,你不是叫我吃飯嗎,這是要去哪?”


    孟勞甕聲甕氣道:“不吃,回家!”


    孟拿抄起一本書朝他頭上砸去,“你這人好沒道理,我說過跟你走嗎?”


    “說過,剛才!”孟勞把書接住,笑得像隻偷腥的貓。


    “算了,不跟你爭這個!”孟拿突然有種無力感,“你這麽著急幹嘛,我們還沒跟大家告別!”


    “我已經跟大家說過了,你傷一好我們就走,大家會理解的。再說,我不喜歡看一堆人送我!”


    打也打不過,說也說不通,孟拿太陽穴隱隱作痛,幹脆放棄溝通努力,躺在舒服的被子堆裏看風景。孟勞許久沒聽到他的聲音,回頭看了一眼,見他眯fèng著眼睛,目光飄忽,似乎有些魂不守舍,心頭咯噔一聲,低頭悶悶道:“你不要老想別人,不要老嘆氣,我心裏堵得難受!”


    孟拿呆楞半晌,一層層笑容如被春風催開, 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抱著被子幽幽長嘆,“孟勞,我這麽喜歡你,以後該怎麽辦呢,你肯定會欺負我……”


    話音未落,孟勞一個餓虎撲食,連著被子一把抱起,嗷嗷怪叫,“阿懶,我不會,保證不會!”


    “別動!”孟拿用一根手指勾住他下巴,輕柔地吻了上去,又慢慢加大力氣,舔弄、輕噬、吮吸、摩挲……孟勞剛剛做過保證,當然十分乖順,被他折騰得嘴唇紅紅腫腫,卻自始至終不敢吭聲,更不敢有什麽動作。


    享受過他久違的甜蜜,孟拿心情大好,最後在他臉頰印上一個獎勵的吻,結束了這次懲罰,繼續縮回被子堆裏。孟勞舔了舔嘴唇,感受著剛才那銷魂滋味,摸著腦袋嗬嗬直笑,“阿懶,是我不好,我不該亂吃醋,要是再有下次,你還這樣罰我……”


    從車廂裏扔出一本書,把他白日做夢的囈語砸了回去。


    遠處,一個神情冷峻的錦衣男子佇立在高高的山岡,默默目送著馬車遠去。他的身後,一個鐵塔般的漢子猛地跪拜道:“主子,現在追還來得及……”


    男子輕輕抬手,製止了他下麵的話,聲音低沉得如同自言自語,“他跟了本王兩年,本王聽過的笑聲還沒有這一天的多……”


    ——全文完——


    番外——懶夫子鍛鍊記


    “我家阿懶很忙!”孟勞斬釘截鐵地拒絕了錢夫子的要求。


    “忙什麽?”為了看畫本,錢老夫子豁出了張老臉,準備糾纏不休,不磨到一本決不罷休。


    沒辦法,自從京城帶回的畫本傳看開來,全書院夫子學生甚至懸空寺的僧人都成了畫本迷,隻可惜僧多粥少,幾本很快就全看毛了。那天,懶夫子一時興起,給孟勞畫了厚厚一本《三國誌》,編排和故事簡直巧奪天工,把大家饞得口水橫流,從此,催懶夫子的畫本成了懸空書院的頭等大事。


    因為胡亂攬活,孟勞昨天晚上才被狠狠教訓了一頓,雖然鬧到最後,吃虧的還是阿懶,孟勞到底還是心有餘悸,再不敢胡亂答應。


    “到底忙什麽?”錢老夫子見他開始抓耳撓腮,暗暗好笑,趕緊逼問,知道還差一步就能達到目的。要知道,懶夫子是個油條性子,水潑不進,孟勞卻從來不會說謊,懶夫子最遷就孟勞,隻要他答應下來,懶夫子肯定無法推脫。


    “鍛鍊!”孟勞腦子裏靈光一閃,嘿嘿直笑,“我家阿懶說現在身體越來越差,要努力鍛鍊,以後跟我一起出去遊山玩水!”


    錢老夫子撚須直笑,仿佛看到了明天這笨小子頭上頂著滿頭包來上課。孟勞還當他相信了,連連自誇,趕緊告辭回家。


    桃花開得正熱鬧,阿懶縮在孟勞特製的寬大椅子裏,把腳高高擱起,搖來晃去,一邊從椅子旁的雙層小桌上端茶喝。麵前突出的一塊木板上,放著他新畫的一本神話故事,孟勞就是聰明,知道他拿書拿得手酸,連這個也想到了。


    隻可惜,那個自動翻頁機孟勞還沒回來,他翻過身,眼巴巴盯住柴門,開始想今天的晚餐要吃什麽。


    剛剛在心裏定下一個菜,沉重的腳步聲已響在門口,阿懶全身的骨頭似乎都化成了水,軟綿綿地趴在寬寬的椅子扶手上,慘叫連連,“孟勞,累死我了!”


    即使這是每天都能聽到的話,孟勞還是慌了手腳,把手裏的東西一扔,趕緊抱著他家沒骨頭的阿懶好一頓安慰。阿懶折騰完了,把畫本拿到他眼皮底下,惡狠狠道:“拿好,這個月別接活了!”


    “其實,我喜歡看打仗故事。”孟勞隨手一翻,諂媚地笑,“上次那本〈三國誌〉我就挺喜歡,還有〈孫子兵法〉,下次能不能多畫點那種?”


    “有的看還挑,白日做夢!”阿懶脾氣一向不好,把畫本往他頭上一扔,縮進椅子裏繼續看桃花。孟勞自知理虧,趕緊亡羊補牢,嘿嘿笑道:“阿懶,今天錢老夫子又向我要畫本,我騙他說你很忙,把事情給推了!你說我是不是很聰明?”


    阿懶眼皮直跳,猛地坐起,咬牙切齒道:“你說我忙什麽?”


    孟勞嚇了一跳,悄悄擺好逃跑的姿勢,賠笑道:“我說你忙著鍛鍊身體……”


    阿懶慘叫一聲,一腳踩上椅子,以拚命的架勢撲了上來,孟勞嚇了一跳,當然不敢逃跑,張開雙臂把他接個正著,阿懶揪住兩隻耳朵猛扯,一口銀牙幾乎咬碎,“你胡謅什麽,鍛鍊身體,虧你想得出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連這鬼懸空山都爬不上去!”


    孟勞被拉得齜牙咧嘴,委委屈屈道:“你自己說的,學生放假的時候我們出去遊山玩水,你這麽瘦,到時候怎麽辦……”


    阿懶戳戳他堅硬如鐵的胸膛,自己先泄了氣,病好之後,他的胃口一直不太好,孟勞每天變著法子做吃的,可就是身上長不出一點肉來,害得孟勞專門為他買的尺成了擺設。


    垂頭喪氣縮回他的專用寶座,阿懶抄起畫本砸過去,惡狠狠道:“要鍛鍊你去,別拉著我,要看什麽自己畫,以後不準在我麵前提,要遊玩自己去,我走不動!”


    孟勞悶悶不樂走進廚房,心情不好,下手自然不輕,隻聽廚房裏好一陣哐當聲,大虎小虎從柴門的fèng隙裏擠了進來,搖著尾巴在阿懶身邊繞了幾圈,直撲廚房。


    很快,兩隻不會看臉色的笨狗夾著尾巴逃出來,沖廚房示威般嗷嗷叫了幾聲,聽到孟勞的吼聲,掉頭就跑。


    阿懶暗暗好笑,脫下鞋子,瞄準廚房門砸了過去,孟勞飛快地跑了出來,手裏拿著鞋子,就勢一蹲為他穿上,嘟噥道:“山裏地氣重,別受涼!”


    把鞋子穿好,孟勞順手在他腿上敲了敲,那次大雪天在王府外跪過後,他的阿懶落下了痛風的毛病,一變天就疼得渾身冒冷汗,疼在阿懶身上,更痛在他心裏。回到懸空山,他采來糙藥,每天為他敷洗,總算有所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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