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攜卷著海浪打在礁石上,遠處天幕灰蒙蒙一片,令人的心情無端壓抑。


    殊玉站在北淵邊,衣擺在風中亂舞,平靜地看著海麵。


    “桑翊,我想問你個問題。”殊玉並沒有去看身邊的徒弟,“你如實回答我。”


    “師尊請講”,桑翊感覺到了殊玉語氣裏的認真,“我一定如實回答。”


    殊玉伸出手,指著北淵遠處,似乎是平複了一下心情,然後問道:“桑翊,假如有一天,我因為你的緣故,落入北淵,死在了這片海裏,你會怎麽想?”


    桑翊萬萬沒想到殊玉會問出一個這樣突兀的問題,睜大了雙眼。


    “師尊!”他極度不願聽見殊玉和死這個字掛鉤,“請不要說這樣的話,多不吉利,我不會讓你的生命受到任何威脅,更不會讓你因為我涉險,如果是那樣的話,我一定願意死在你前麵!”


    殊玉垂下眼睛,“有什麽不吉利的,修仙之人,本來就道路坎坷,對於生死之事,不應該太過於執著。”


    桑翊搖頭,“不,修真界中,沒有不惜命的,他們每個人都想好好活著,都想要強大,都想要長生。”


    殊玉反問,“那我和他們不一樣呢?我若是不在意我自己的生死,那便不重要。”


    “不!”桑翊一把握住殊玉的手腕,“對我重要,師尊將生死置之度外,我不能,師尊活,我活,師尊死,我死!”


    拉著她的人情緒激烈,似乎在微微顫抖。


    殊玉仰頭看著桑翊的臉,微微愣神。


    麵前的這個人,這一世,從未有辜負過她。


    在何明輝和昊言宗要害她的時候,這個人為她親手殺人,為她被打成重傷,替她演戲,除掉了昊言宗。


    在拂嵐宗錢放傷害她的時候,這個人拚死護她,九死一生。


    在軒轅厲和冷無傷的夢境之中,這個人說自己是他不怨恨這世間的理由。


    在鳴則幻境中,這個人為了她不去和親,甘願赴死。


    而在秋風穀中,這個人甚至看不得旁人用替身侮辱她,對著韓繼揚大打出手。.


    而今,他說,要與自己同生共死……


    殊玉忽然移開視線,自嘲一笑。


    前世,她在這北淵之中含恨而終。


    今生此時,她又來到了這個地方。


    她立下血誓,以魂飛魄散為代價,要為自己報仇雪恨,將桑翊培養成如今順手的刀刃,現在桑翊卻說,要和她同生共死。


    海風攜帶著潮濕,撲麵而來。


    殊玉的心境因此多了幾分悲涼,她忽然覺得內心茫然地就像這一望無際的海麵,被濃霧籠罩,不得而出。


    若真到了要殺桑翊的時機,她會忘記這一世一路走來的一切,會無視桑翊掏心掏肺的付出,幹脆利落地泯滅他的性命嗎?


    殊玉不想在現在思考這個問題。


    軒轅厲夢境裏的夢中夢讓她懷疑自己有很多個前世,蘇杳弄出來的書命石叫她心中難以安寧。


    一堆謎題還擺在麵前,根本由不得她有喘口氣的機會,更何況前世的仇怨?


    殊玉歎息一聲,道:“跟你開個玩笑,怎麽還認真上了。”


    桑翊對殊玉的情緒狀態非常不解,但是聽到殊玉不想繼續這個話題,還是點了點頭。


    “走吧”,殊玉道:“北淵之水會腐蝕血肉,就算用靈力護體,還是會痛,你要有思想準備。”


    桑翊嗯了一聲,跟著殊玉踏入海中。


    他二人一個是化神階,一個是大乘境,雖靈力繞著周身,皮膚接觸到北淵之水時,還是雙雙皺起了眉頭。


    痛,真的痛。


    雖然不至於血肉被侵蝕,可是那種針紮般的刺痛和麻癢,根本無法忽視。


    要了解書命石,隻能向著北淵深處的中心去,不能回頭。


    殊玉一瞬間想起了自己前世死在北淵中的場景,不由捏緊了拳頭。


    可下一刻,又一層溫潤的靈力護在了她身上,殊玉身上的疼痛消失,驟然輕鬆。


    桑翊從身後擁住了她。


    “師尊”,桑翊道:“一層靈力不夠,兩層總夠了。我皮糙肉厚,用我的身體替你擋一擋,不是很劃算嗎?”


    “你胡鬧!”殊玉反手去推桑翊,“讓你給我做肉盾,哪裏有這樣自私的師長?!”


    桑翊身體高大,殊玉不帶靈力的推力根本造不成他的半分移動,他緊緊貼著殊玉,不叫北淵之水傷自己的師尊一分一毫,見殊玉推他,還低低地笑。


    氣息灑在殊玉的脖頸,有些癢癢的。


    “我倒是希望你能做個自私的師尊,叫徒兒孝敬孝敬你。”


    然後,桑翊攬住殊玉的腰,二人潛入海中,一同朝著北淵中心而去。


    ……


    北淵底下,也是無盡黑暗。


    二人托著一顆夜明珠,無視海底深處傳來的巨大怪響,一直朝著目標前進。


    越靠近北淵中心,身邊的溫度越冷,海底傳來的聲響也越詭異,像是萬鬼同哭,又像是惡靈的嘲笑。


    一切都是未知,沒有人知道,這神鬼共懼的北淵深處,究竟藏著什麽懾人的存在。


    桑翊的後背一片血肉模糊,擁著殊玉的同時,情鞭的抽打也一刻不停,他幾乎要被痛得神誌不清。


    殊玉在一片昏暗裏,隻聽得到桑翊胸膛裏有力沉穩的心跳。


    男人的身體很熱,幾乎成了這北淵深處唯一給她溫暖的源頭,殊玉不想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這溫暖在北淵之中,像是她唯一的依靠與慰藉。


    懷中的書命石一直沉寂著,沒有反應。


    “桑翊”,殊玉忽然開口,“我曾經一個人來過這裏,這裏的水很冷,讓我很疼,我當時被人算計,沒有人來救我。”


    桑翊因殊玉的話清醒了幾分,道:“以後不會了。”


    殊玉沒明白他的意思,問道:“什麽以後不會了?”


    桑翊又將殊玉抱得緊了幾分,“以後師尊不會一個人來這裏了,因為我會陪著師尊,我不會讓師尊冷,也不會讓師尊疼,更不會讓人算計師尊。”


    殊玉並沒有因為這幾句話動容,而是反問道:“萬一那時候,你也恨了我呢?”


    “不可能”,桑翊語氣堅定,“若我到了恨師尊恨得要師尊淪落北淵那種地步……”


    他頓了頓,殊玉抬起下巴去看桑翊,“就怎麽?”


    桑翊將殊玉的頭又按回胸膛,不叫她受到海水侵蝕,完全是一種保護的姿態。


    然後,男人低沉又不容置疑的聲音飄入殊玉耳中。


    “我就殺了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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