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座神。


    可鬱琉卻看不見。


    古小蘑奪得一個洞主的長笛,一把將其砍為兩截,這時見到鬱琉被圍,心下大為著急,竟亂了分寸,險些被一個星宿偷襲得手。


    ……你想救他嗎?


    這聲音來得突然,似乎潛伏已久。古小蘑心中一凜,從她拔劍開始,便一直擔心這一刻,可蝶安似乎並不著急出來,隻是躲藏在她心中,用著她的眼睛,看這熟悉的一切。


    一種強烈的殺意突然湧上心頭,她的手又抖了起來,這個星宿,看起來那般眼熟,她曾經斬下一個頭顱,丟在他腳邊,看他驚恐的向後爬去。還有那個洞主,她幾乎砍掉了他半個身子,原來隔了這十七年,竟又好了麽?


    古小蘑身上的白光閃爍起來,開始變得不穩定,隱隱有紫黑色的氣息纏繞其間。


    你……別出來!


    她喘著粗氣,突然向下落去。


    天上,青光陡然大熾。


    四方座神在空中連出四道淺紫色的光痕,全部攻向鬱琉,形成一個華麗卻致命的十字。鬱琉的青刃已經收了起來,他渾身籠罩著青色的光芒,身子微微動了動,便站在那裏,嘴邊揚起一抹笑容。


    看起來,他雖打不過四方座神,但四方座神也拿不下他,隻得這般僵持著。隻有古小蘑心中清楚,他的身體已支撐不了多長時間,若在往日,四方座神又怎放在眼裏?


    她跪在地上,緊緊抱著自己的雙臂,似乎這樣便能將自己鎖在懷中一般。


    ……你不想救他?


    我……


    ……你不想結束這一切?


    我想……可是……


    ……你為何在逃避我?


    我沒有!


    她大喊出聲,莫為分身落至她身畔,古小蘑拽住他的衣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糙一般,艱難的道:“師父……封印……鬱琉的……封印……”


    天上廝殺成一片,莫為傾身過去,終於聽了個清楚,不由得向陸修望了一眼,沒有古小蘑迅捷的身影,隻靠他們幾個根本支撐不住,現下莫輕遠幾人已經不再攻擊,隻是拚命自保了。


    “解開他……的封印……才能救我們……”


    她開始發抖,莫為站起身,擋住一個偷襲的洞主,臉色隻是慘白。


    熟悉天衍派掌門的人都知道,這個經歷過無數風雨,臨危不亂鎮定自若的莫為,鮮少有那樣的表情。


    一隻巨大的窮奇咆哮著向雲霄撲去,秋靜召喚出一隻饕餮,兩隻凶獸頓時在空中展開了激烈的廝殺。一時間兩方人馬都紛紛躲避,隻有四方座神與鬱琉一動不動,那兩隻凶獸似乎也對鬱琉頗為忌憚,無論如何也不肯到那邊去。


    隻是秋靜的修為如何與那洞主相比?沒過多久,饕餮便敗下陣來,哀嚎著在空中緩緩的隱去。天衍的人都落至古小蘑身邊,雖然沒有人受傷,但都已然精疲力竭。


    古小蘑眼前模糊起來,努力睜大眼睛向空中看去,似乎想要伸出手抓住那一抹青影。


    鬱琉……鬱琉……


    她痛苦的低吟,脫口而出的瞬間,卻又那般聲嘶力竭。


    “——鬱琉!”


    他站在天上,被十字光痕禁錮。


    她跪在地上,痛苦得緊緊抱住腦袋。


    廝殺聲,風怒聲,兵器交錯聲,在恍惚的一瞬間,他聽見了她的聲音,轉過頭向她的方向望去,可眼前卻隻是一片黑暗。


    然後,世界陡然安靜。


    毒母麻痹了他的聽覺。鬱琉垂下手,似乎早有準備,也並不如何驚慌。恍若蒙了一層清輝的墨綠眼眸眨也不眨,仍是望著那一片黑暗,似乎這樣等待,便終能看見她一般。


    在最後的一瞬間,他聽到的是她的聲音。


    多好。


    ……小蘑。


    第六十六章


    她渾身一震,痛苦的表情盡去。


    那些洞主和星宿本欲圍上去將天衍眾人一舉殲滅,卻不想看到古小蘑那個樣子,都遲疑的停了下來。


    “師姐!”索縈低呼一聲,衝過去跪在她身邊,伸手抹去古小蘑臉上的飛灰。


    她卻並未看索縈,隻是兩眼無神的睜著,右手在地上軟軟的摸索,抓到一個劍柄,怔了怔,唇畔露出了一抹笑容。


    沒錯,她竟笑了。


    天上寂靜無聲。有個星宿緊緊的抓住了自己的兵器,表情便如同被剝皮抽筋了一般。他旁邊那個洞主嘴唇哆嗦起來,像是又回到了十七年前那個噩夢般的一幕。


    當年的誅仙台前,白衣女子掙脫了困住她的鎖鏈,抓過身畔的仙官,一手插進他的心口,掏出一個血淋淋的還在跳動的東西,雙目被映得赤紅,便在捏爆那東西的一瞬間,鮮血與笑容在她臉上一同綻放,美得恐怖之極。


    就如同現在一般。


    灰衣女子踉踉蹌蹌的站起身,鏽劍在她手中,拖在地上,發出一陣令人心慌的摩擦聲。


    朱雀與白虎的氣息突然有了些許波動,鬱琉的青光頓時強烈起來,青龍大急,怒道:“別分心!”


    他看到了朱雀恐懼的眼神,下意識的也回頭看去,那灰衣女子正抬頭向他看來,四目相對,青龍頓時心中一凜。當年滄海魔戰,那個水魔星君,便也是有這麽一雙血眼,狂妄,殘忍,像是要將一切焚盡。


    他這樣頓了頓,青光便已蔓延了整個十字,向四方逼去。青龍大駭,連忙集中精神,將那青光又逼回十字中心。


    鬱琉卻仿佛不知一般,臉上似是還有幾分茫然。青龍望了許久,愈發的疑惑起來。


    他手中幻出一柄小小的金刀,曲起五指,微微一動,那金刀便化作一道金光向鬱琉刺去。青衫霎時揚起,在金刀飛至他頰邊的一剎那,突然炸開,聲音之巨,震耳欲聾。


    “他盲了……”青龍怔道,表情瞬間狂喜,那金刀炸裂的一瞬,他清楚的看見,鬱琉雖有躲避,雙眼卻是眨也不眨,那般巨大的響聲,他卻一絲反應也沒有。


    “他盲了……聾了!”


    青龍的聲音四散開來,懸崖邊的灰衣女子便怔了怔,笑意凝固在嘴角,使得她那雙血眼愈發猙獰起來。


    “她在哭了……”蝶安慢條斯理的道,聲音沙啞而空靈,像是浸過了冰霜。


    她沒有說“她”是誰,但天衍的人自然心中清楚。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拂過了十方洞主與二十八星宿所在的雲,整個顫了一顫。


    “剿滅天衍?玉帝老兒是這樣說的麽?”她歪過頭,嘴角又彎起:“他總是覺得,毀滅什麽便是那麽容易,好像他是天王老子,六界一切便要任他宰割——”


    “蝶安!”一個洞主終於按捺不住,厲聲打斷道:“事已至此,你仍是不肯認罪嗎?!”


    “認罪?我何罪之有?”她冷笑,輕輕的道:“莫非你是說……將你的四肢一塊一塊的斬下來——”


    一陣轟鳴,莫為一直小心的聽蝶安說話,卻不料天上突然發難,下意識的便向後退去。剛剛在集結在一起的星宿們突然散開,像是早有計劃般的站定在四方,一方七個。那位置和姿態,突然令莫為覺得十分眼熟。


    “那是……”秋靜喃喃道:“星……星宿圖!”


    “不好!”莫為突然上前一步:“他們想要做什麽?”


    蝶安踩在一朵雲上,冷冷的注視著將她團團圍住的十方洞主,手中握緊了鏽劍。


    那十人各自站好,身子斜對著她繞起圈子來,越轉越快,不多時竟形成了一個詭異的風圈,將眾人的視線隔離在外。


    與此同時,那二十八星宿卻原地盤坐起來,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莫為凝了靈力,擲出一把劍去,急道:“快,不能讓他們完成星宿圖!”


    但是莫輕遠和雲霄等人用盡了辦法,卻是絲毫不能影響二十八星宿,想來他們一開始就布置了結界,這一切像是演練了無數次,定是早就計劃好的。


    空中狂風呼號,有風圈漸漸升高,像是一道從天而降的龍捲。蝶安便站在那龍捲中間,麵上毫無懼色,血眼中滿是輕蔑:“過了這些許年,你們仍是學不乖啊——”


    她的手扣在劍柄上,不知做了什麽,紫黑色的氣息突然爆發,盤旋於那鏽劍之上,隱隱閃動著黑色的波紋。蝶安舉起劍,血紅的眼睛突然閉上,緩緩側過頭,像是在等待什麽一般。


    龍捲正怒,卻見一道紫黑色光芒突然破出,十方洞主陡然停了下來,還有隱隱波動的氣流沒有散去,便聽一聲悽慘的悲鳴,蝶安從那渾身是血的洞主身上踏過去,手中抓著一個斷了的手臂,表情隱藏在陰影中。


    其餘九方洞主立時變換方位,將蝶安重新圍在中間,甚至沒有多看那受傷的洞主一眼。蝶安冷笑一聲,卻不給他們布陣的時間,一劍橫過,兩個洞主分別用判官筆和銀劃鉤來擋,皆被那紫黑色的魔氣彈了出去,趁其餘七方洞主還未反應過來。她血目圓睜,回身又是一劍,差點削去一個洞主的耳朵。


    蝶安身在空中,仿佛矯健的燕子一般,躲避,迴旋,隻是都險要得緊,畢竟再是厲害,也抵不過那許多人圍攻。她的左頰破了,袖子也開了個極大的口子,看不清有沒有受傷。這劍法狠辣,招招致命,絕不容情,隻看得天衍眾人暗暗心驚。蝶安那般的打法,根本是毫不在意自己的性命,隻是誰都不敢與她一樣拚命罷了,可這樣下去,古小蘑的身體,早晚會受重創。


    她一揮手,那撲麵而來的風刃便被盡數收入掌中,再回身擲出,那召喚風刃的洞主躲得十分狼狽,腿上掛了彩。蝶安狂妄的笑了起來,她翻轉劍柄,剛要再攻出去,卻麵色一凝,待在原地不動了。


    她在往上看。


    天衍的人也在往上看。


    二十八星宿所擺出的陣法,名叫星宿圖,是最為古老的召喚儀式之一。因為星宿很難湊齊,消耗法力巨大,召出的東西不好控製,所以鮮少見得星宿圖,甚至天衍的祖師也隻是在書冊上一帶而過。


    那樣巨大的法陣,閃動著紅色的光芒,在天幕中陰沉的翻滾。


    然後,一隻手便突然出現在那法陣中間,壯碩如小牛般大小,緊緊扳住了法陣邊緣。它旁邊的氣息紊亂,法陣的光芒忽明忽暗,竟又出現了一隻這樣的手,緊接著又爬出了四隻,不管那是什麽,便隻是擁有這樣六隻手臂的東西,也已經相當恐怖。


    那手臂似乎累了,頓了頓,緩緩露出它上麵細密的鱗甲。然後,很沒預兆,隻聽一聲悶喝,天衍峰都在微微晃動,一個碩大的,長著犄角的頭顱突然冒了出來,他有一雙比蝶安更加兇惡的血眼,火紅的似乎要燃燒起來的劍眉,眉心像是覆了紅色的銅,嘴唇剛冷而堅毅,若不是所有人都駭得傻了,這六臂的怪物看起來倒是有幾分俊美的。待得他全身都冒出法陣,那鏽跡斑斑的青銅戰甲,散發著血紅光輝的鬼頭戰斧,以及他獨一無二的猙獰額角,無不令他的身份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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