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周牧宸和周牧野攀著窗台子偷瞧,就是這般被李公公捉住的。此時他抬眼看著合攏的窗屜子, 曾經窗裏窗外的四個人, 終究隻剩了自己。


    年輕的侍衛穿著紫色的衣裳跪在青石板上, 周牧宸收回目光,隨口問道:“還有事?”


    侍衛壓低了眉眼, 聲色平穩如常:“還有一事, 是關於睿親王的。”


    自春分時遇刺,周牧白替周牧宸擋了鬼門關前的一箭,重傷幾乎不治, 他已吩咐下去,些小事情不必再稟, 此時紫衣衛拿著這事來說……周牧宸眉梢挑了一下, 淡道:“說吧。”


    侍衛拱手道:“衛瑾鵬將軍有書信送給睿親王。送信的是軍中的懷化中郎將, 叫陳旭。聽聞也是睿親王在赤翼軍的舊識。陳旭本擬將書信暗中送到京裏,但在途中得知睿親王往允州巡查,便在瓊州改了方向,直往允州去了。”


    書房裏安靜了下來,窗格子都關得嚴實, 聽不到外邊淩冽的風聲。然而涼氣是無時無刻的滲著,手邊的茶已經冷了,周牧宸將茶盞擱在案上,發出“錚”的一聲脆響。


    禦書房外小內侍全敬安攏著雙手在門前跺了跺腳,長廊轉角走出個小宮人,手裏捧著一隻四方漆盤,盤裏一隻琉璃蓋盅。


    “小的見過全公公,全公公好。”小宮人尖細著嗓子壓低了聲音,眼神飄忽忽的往禦書房門前轉。


    全敬安覷他一眼,挑剔的道:“陛下的藥膳熬好了?可夠時辰了嗎?”


    “都熬好了。小的眼睛都沒錯一下,盯著沙漏熬的八仙桂圓羹。”小宮人滿臉堆笑的討好,內務府的都知道,全公公職份雖不高,可時常跟在陛下身邊,是個禦前的紅人,輕易不敢惹的。


    全敬安“嗯”了一聲,抬眼看了看天邊一彎新月躲在層雲裏,時辰已經不早了。


    “萬歲爺……還在議事?”小宮人見全公公不再搭話,隻得自己探了探腦袋,隱約聽見禦書房裏有人聲。


    全敬安冷笑道:“萬歲爺的事你也敢管!”見他嚇得縮了脖子,到底是同輩的奴才,才又補了句:“陛下忙著呢。一時半會也顧不上用夜點。”


    小宮人應了,低頭磨了磨腳尖。全敬安知道他們膳局的事,唾了一聲方道:“罷了罷了,膳點我替你拿著。你回去關爐子吧。”


    小宮人大喜過望,雙手平托著漆盤,將桂圓羹遞給全公公,千恩萬謝的揚著臉跑了回去。


    全敬安看他跑遠,左右望了望,又伸手在琉璃蓋盅上摸著熱溫,很快收回手,站直在房門外。


    候了有半盞茶的功夫,禦書房的房門打開,穿著淺紫衣色的侍衛從屋裏走了出來,全敬安低眉隻看著自己手裏的漆盤,侍衛並未停留,從他身邊越過,往千步廊的方向走去。全敬安回頭望了一眼,隻見一片紫色的衣襟隱入茫茫夜色中,縱使宮燈挑染,也再看不清了。


    “小全子。”皇帝的聲音從屋子裏傳出來。


    全敬安忙應了一句,捧著漆盤進了禦書房。


    “萬歲爺。”小全子將漆盤置在桌沿,雙手捧著琉璃蓋盅回道:“這是禦膳房送來的八仙桂圓羹,秋來滋補的。冷熱剛好,陛下可要用一些?”


    周牧宸抬了下眼皮,小全子將藥膳羹放在他案上,垂著手退到一旁。周牧宸兩指在一本奏摺上點了幾下,忽然曼聲道:“小全子,你跟著朕,也有好些年了吧。”


    全敬安賠著笑道:“奴才十歲起就跟在爺身邊,至今整好十三年了。”


    “十三年。也是宮裏的老人了。”周牧宸側眉看他:“你說這皇宮裏,可還有信得過的人?”


    全敬安嚇得煞白了臉,立即跪伏在地上:“爺……萬歲爺……”


    “你抖什麽。”周牧宸皺眉道:“起來,朕還要問你話。”


    全敬安想著這不像是要責罰自己,哆哆嗦嗦的彎著腰站在一旁。


    皇帝淡道:“你可還記得從前常侍在父皇身邊的劉得保和李佩?”


    “奴才記得。李公公是先帝爺的大內總管,奴才小的時候還帶過奴才一陣子,對小的們都是極好的。劉公公也是先先帝爺麵前的紅人,在宮裏當差幾十年,當年三皇子殿下便是劉公公接進宮的。”全敬安一聽不幹自己的事,機靈勁又抖了起來。


    “朕回宮的時候就聽說他們已經發落了。到底是怎麽回事?”周牧宸瞥他一眼:“莫拿從前那些混話誆朕,你若不是可信之人,朕,便要換一個使使了。”


    全敬安雙腿一軟就跪下去磕頭,一連磕了好幾個響頭才哭著回道:“回陛下的話,先帝爺駕鶴仙去後,李公公跪在堂裏守了七七四十九日,原是要賜他隨駕往生伺候先帝爺的,朝裏的大人卻說……說本朝沒有人殉的先例,改賜了為先帝爺守皇陵,隻是……”


    周牧宸冷眼瞰他,全敬安抖了一下接著道:“隻是奴才聽說李公公感念先帝爺恩遇,去歲歲末終是追隨著到那世裏伺候先帝爺去了。”


    這些個事底下人都曾回稟過,並不是什麽大事,周牧宸也沒往心裏去,他問這些,意不在李佩,而在劉得保。


    果然全敬安等了一會,見皇帝沒吭聲,哆嗦著聲音續道:“還有劉公公……劉公公年紀大了……先帝爺駕鶴西去沒多久他也……也……”


    周牧宸的眼風轉了過來,全敬安神情一凜,立即跪下來使勁給自己掌嘴,扇了兩下改口道:“宮裏都傳言是劉公公帶回來的消息驚了先帝爺,害了先帝爺的龍體,先帝爺駕崩後劉公公被看押了起來,沒等過得先帝爺頭七,他莫名其妙的就……就死了。”


    “沒等過頭七。還在父皇的熱孝中,他們就敢妄動要人命。”周牧宸望著書房裏的錦繡屏風,麵上無波無瀾,隻又道:“是誰下的旨意?”


    “先帝爺駕崩,太後娘娘哀痛至極,兼之犯了風疾,孟……孟庶人協理六宮,這些事,都是孟庶人著辦的。”周牧野兵敗後,孟貴妃三尺白綾懸了梁,因著服侍過先皇,且又是在周凜走後才發的事,按著祖製,隻奪了諡號,貶為庶人。


    周牧宸心中嘆了口氣,回宮一年多,這些舊事他多少知道,再翻出來反覆看,也沒找到想要的因果。一個已死之人,還能指望她編派什麽呢。


    他揮了揮手,已有些意興闌珊。“下去吧。”


    全敬安得了令,退開兩步,看著桌案上亮晶晶的琉璃盞子,勸慰道:“萬歲爺日理萬機實在是辛苦,這八仙藥膳羹在禦膳房裏燉了一兩個時辰了,最是養身兼養神的。萬歲爺看是不是趁熱用一兩口。”


    周牧宸淡淡的嗯了聲,拿了本奏摺翻開看。


    全敬安等了片刻,不見皇帝有其它吩咐,隻得躬著身一步步退出去了。


    秋日裏節慶多,所謂天官賜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十月十五下元節,水官解厄暘穀帝君解厄之辰,俗謂是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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