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趙棠來到崔府外,悄悄爬上牆頭。崔府隻有一處亮著燈,傳來音樂聲。趙棠跳進院子,沿著陰影處接近那屋子。忽然,兩個人高馬大的護衛帶著一個少年進屋,那少年肌膚雪白,披著煙霧似的紗衣。到得門外,少年停下腳步,似乎不肯進去。護衛粗暴地一推,少年走進房中。房門開的一霎,趙棠聽到崔縣令的笑聲、琵琶聲和唱歌聲。


    趙棠渾身發抖,已遏製不住殺意。他從陰影處躥出,一刀一個殺了護衛。殺人的瞬間,他意識到自己這輩子要結束了,然而並不在乎。他踏過護衛的血泊,登上台階,踹開門:“崔老狗,你死期到了!”


    門內賓客滿堂,歌舞正濃。正對門口的席位上坐著一人,不是崔縣令,是劉睿。


    劉睿一身蜀錦衣服,氣色比前幾天好多了。門開的一瞬間,他敏捷地抓起烤肉盤子作盾牌,逃到柱子後。崔縣令和一眾官員也紛紛躲藏。


    身披輕紗、渾身雪白的少年癱倒在地,篩糠般地抖。那隻是一個小孌童,不是劉睿。


    趙棠一驚,動作慢了一瞬,崔府的護衛便趕來了。趙棠動起手來,一邊揮刀,一邊分出心神看劉睿。


    劉睿從柱子後探出頭,崔縣令扶著他,嘴裏道:“殿下受驚了!”


    劉睿道:“刺客留活口,審一審,看誰派來的!”


    趙棠心裏一咯噔:“他沒認出我!”


    就這麽一瞬間的分神,趙棠的手臂被劃破了。一名侍衛橫刀劃向趙棠的脖子,趙棠向後一閃,閉過要害,臉上遮擋的黑布卻被劃破,輕飄飄落在地上。


    趙棠心道不好,轉身就跑,卻被護衛纏住無法脫身。劉睿厲喝一聲:“住手!”護衛收刀退開,趙棠想跑,卻沖不破侍衛們的防線。劉睿已走過來,捏住趙棠的下巴,迫他和自己對視。


    趙棠看著劉睿,不知該作何表情。而劉睿麵孔雪白,眼睛充血,嘴唇不停顫抖。


    “趙棠……你怎麽了?”


    趙棠道:“你認錯人了!”打開睿睿的手,轉身要走,被崔府護衛阻攔。


    崔縣令站起身,笑道:“原來都是誤會!這位壯士……是殿下的什麽人?”


    劉睿鬆開趙棠的下巴,轉向崔縣令:“他是……本宮的侍衛,本宮逃離洛陽,多虧他一路保護。這回造訪貴府,出發匆忙……沒來得及通知他。他恐怕護主心切,才……才莽撞了些。本宮代他給縣令賠不是了。”說著躬身一禮。


    趙棠沒有鞠躬,站在劉睿背後,看著崔縣令。


    崔縣令站著,笑容可掬,兩隻細細的眼睛猶如鐮刀。他肥胖的身體被綾羅綢緞包裹,目光在趙棠和劉睿間來回,似看穿什麽,哈哈大笑:“我等都是要跟著殿下舉大事、拋棄身家性命的人,殿下卻不肯說實話,叫人好生失望呀。這位……真的隻是殿下的護衛?”


    “讓縣令見笑了,這人……是本宮的男寵。”劉睿回過頭,繼續問趙棠,“趙棠,你的臉……"


    趙棠腦子陣陣發白,血衝上頭頂又落回腳底,隻剩本能:“有一道是我自己劃的,另一道是……”他不知該不該說,崔縣令卻突然跪倒在地,說道:“那一道是臣劃的。臣實在不知此人是殿下的愛寵,隻當他是男娼,想要一嚐風月,還望殿下恕罪。”


    趙棠呆呆看著劉睿,心想:“男娼……我今晚真不該來。”


    劉睿靜默片刻,離開趙棠,走到崔縣令身邊將人扶起,柔聲道:“不知者不罪。大人願隨我起兵,討伐逆賊,便有從龍救國之功,我又豈會計較小事?楚莊王有絕纓之量,睿難道不如古人?”


    崔縣令卻不起來,說道:“殿下有容人之量,卻怕趙郎君沒有。”


    劉睿說道:“趙棠……也不會怨恨你的。趙棠,是不是?”


    他說著回頭看趙棠,眼神極為明亮,仿佛劍一樣刺過來。趙棠渾渾噩噩,完全失措,該怎麽回答呢?怎樣回答才能逃離這個可怕的地方?倘如這是噩夢,諸天神佛,任誰都好,讓他醒來吧。


    崔縣令笑道:“看來趙郎君恨我甚深了。我今日拋了性命,跟著殿下起兵,將來郎君枕頭風一吹,我豈不要人頭落地。”


    劉睿回到趙棠身邊,握住他的手,用力一捏:“趙棠,崔大人也不是有意。快說你不在意。”


    崔縣令道:“郎君以前是俊得很,不過現在容貌已毀,再侍奉殿下恐怕不合適。臣家裏有一些好兒郎,都是幹淨的,容貌也不差,殿不妨一看?”


    劉睿臉色發白,笑了一笑,道:“崔大人可是信不過本宮?本宮一言九鼎,說不追究,便絕不會追究。”


    崔縣令道:“臣是信不過趙郎君。一個恨著臣的人,日日與殿下同床共枕,換殿下是臣,放得下心嗎?”


    說著,崔縣令對一個小丫鬟吩咐幾句,小丫鬟跑下去,片刻後領進來一個美貌青年,青年跪在劉睿腳下,姿態馴服。


    劉睿靜默良久,笑道:“崔大人要效仿霍光,逼我棄故劍,娶新人啊。”


    崔縣令也笑道:“臣是怕殿下效仿宣帝,掌權柄後,又殺霍公滿門啊!”


    劉睿道:“本宮隻敬世祖光武帝。”


    崔縣令笑道:“世祖愛陰氏,卻立了郭氏,大公無私。”


    他們的對話,句句有典故,趙棠聽不懂。一種強烈的恐懼令他拉住劉睿的袖子。


    劉睿扯開袖子,對崔縣令道:“男子無法生育,本宮便幸了他,於縣令又有何好處?”


    崔縣令輕輕擊節:“殿下思慮周詳啊!臣有一女,年方十五,姿色頗佳。”


    劉睿的身體劇烈抽動一下,手捏成拳:“本宮有得選嗎?”


    崔縣令微笑起來,慈眉善目:“有啊,殿下可以轉身出去,本官絕不阻攔!這位趙郎君,還有那柳氏,本官也絕對不會砍下他們的腦袋。”


    劉睿就笑起來,笑完之後嘆口氣:“好吧,縣令美意,本宮卻之不恭……”


    趙棠聽見這句“好吧”,立刻看著劉睿。劉睿轉過頭,低聲道:“趙棠,你先回去……我過幾日便去看你。”崔縣令道:“既然來了,不妨就住下。殿下納小女為妃,也是喜事一件。”


    劉睿道:“崔大人,你何必辱人至此?”


    趙棠一個激靈,仿佛陡然清醒了。很怪異的,他絲毫沒有難過,沒有恨意。仿佛一個靈魂陡跳出了骨架,輕飄飄的,把恩怨情仇留在皮囊裏。


    趙棠拍拍劉睿的手臂,說道:“我走了,你們聊吧。”


    劉睿一把攥住趙棠的手,說道:“你等我……我很快就回去看你,趙棠……”


    趙棠說道:“嗯,你先忙,再見。“


    他轉身走了。崔府護衛沒有阻止他。


    趙棠離開崔府,手頭已經沒錢了。好在他一個大男人,露宿也行。初冬已至,他撿些幹稻糙在橋洞下搭了個窩,勉強禦寒。


    這幾天,臨漳縣翻天覆地。劉睿在臨漳登基稱帝,傳檄周邊郡縣。自從洛陽陷落,天下惶恐,打著“復國”、“劉氏後人”旗號的義軍層出不窮。劉睿不光是正牌太子,而且作太子時堪稱道德楷模,民望極高,一時天下歸心附者如雲。據說劉睿已收編不少義軍,準備禦駕親征,討伐黃巾軍。


    一天夜裏,趙棠正在橋下睡覺,忽然一群士兵過來,把他團團圍住。劉睿錦衣玉帶地從士兵中走出來,人靠衣裝,小崽子這樣一打扮,宛如神君下凡,光彩奪目。


    趙棠坐在糙窩裏,呆呆看著劉睿,好像做夢一般。他盡量開朗地笑一下:“睿睿……哦,該叫陛下吧?”


    第18章


    劉睿說道:“你怎麽不住柳姨那裏了?”


    趙棠道:“沒臉住。我去救你時,一點也沒想過她會怎麽辦。”


    劉睿從懷裏掏出一個荷包,荷包繡得很粗糙,上麵兩隻鴛鴦,活像鴨子。劉睿把荷包塞進趙棠手裏,說道:“這是從前答應你的,朕做婚服時繡了點,沒繡完。你先拿著,等朕回來繡完。”


    趙棠道:“不用了,我沒錢,用不上荷包。”


    劉睿固執地要給他:“朕知道你傷心了,朕心裏都有數,以後……“趙棠打斷劉睿:“我沒傷心。你快走吧,別耽誤你的大事。“劉睿道:“朕要離開臨漳,你跟朕走吧,朕把你託付給信得過的人,等回了洛陽,奪回帝位,朕就接你進宮。”


    趙棠笑起來,一邊笑一邊用手掌遮住麵孔:“不用了。我是娼ji的兒子,別讓人家笑話你。“劉睿眼睛紅了:“朕早知道你是娼ji的兒子,也知道你賣過身,朕不嫌棄你啊!“趙棠愣了。寒氣沿脊椎上升,全身血液凍成冰。他打量劉睿,像打量一個陌生人。他一字一頓、不敢相信地問:“早……知道?“劉睿道:“朕是太子,枕邊人的底細要摸清。朕離開鬥獸場時,便讓人查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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