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重山故意停頓了片刻,待眾人都是一副側耳傾聽的姿態時,才故作神秘的小聲說道:“不知王爺是否留意前兩日自京城中傳來的消息,皇上已於年後頒布仁政大赦天下,其中重新啟用的官吏中就有李崇烈的外祖父。”


    皇帝也知道自己僅剩的兩個兒子中二皇子風頭無二,他身後有譚氏陸氏兩大宗族的支持。如今朝堂之上雖未明分,卻已因這儲位之爭隱隱分做三派。


    除中庸者,以譚陸為首的二皇子一派明顯勢力龐大權傾朝野,再由著他們這般猖狂下去恐怕早晚會隻手遮天。縱觀全局,實乃江山社稷之大忌也。皇帝的這一出仁政大赦之後,偏偏抬起來的全是不屑與譚陸一係虛與委蛇的官吏,其用心昭然若揭。


    所謂盛極必衰。


    就是因為譚氏陸氏太過繁盛,打破了朝堂上的均衡勢力,已讓皇帝有了防範之心。是以,皇帝此次重新啟用大臣並非隻為一時,恐怕是要悉心布局善加扶持,用以牽製那如狼似虎的兩大宗族。


    李崇烈的外祖父當年官至侍郎,就是被陸大學士父子聯手彈劾,如今東山再起,必然成為陸氏一族的勁敵之一。


    以前陸氏就曾上書請求撤除北疆藩地,最近更是聯合譚氏再提舊案……


    王爺沉思良久後,拍案而起,“好!就派李崇烈為先鋒官,代大世子先行趕赴帝泉關!”


    在滿屋人一片“王爺英明,言先生高瞻遠矚”的讚嘆聲中,靳文筳默默的垂下了頭,斂去眼中幾近瘋狂的怒火。言重山!你好!你很好!


    李崇烈還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即將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此時他正對靜言家所遭受的慘案心有戚戚焉,亦由其中得到了一個教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在權利鬥爭中就是個自我安慰的空話,雖還未查出到底是誰設下如此陰毒的圈套,但他已敏感的察覺到這件事背後必然牽扯權利的爭奪。


    大世子的名譽毀於一旦,不能出征,誰是最終的獲利者?


    李崇烈心中一動,卻因自己的猜測更加痛心,不由輕聲長嘆。


    庶子啊……


    一直陪伴在靜言身旁的衛玄抬起頭,二人目光相遇,看來都已在心中有了定論。


    衛玄在短暫的氣血翻湧後穩住了心神。


    好!如果所猜屬實,他一定會捉到對方的把柄,然後……


    “衛玄,我想回家去看看冕兒。”


    靜言不允許自己再流淚,她還有侄兒,她還有血仇未報!


    所有人的命運似乎都在慢慢改變,戰亂將至,眾人又將麵對什麽呢?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看官anal的地雷。


    61


    靜言醒過來時已是傍晚。


    她還記得是衛玄和李崇烈把她送回了家,記得老管家撲倒在她腳下失聲痛哭,記得冕兒扒著門框露出一雙腫的眼睛看著她說:“姑姑,我娘呢?”


    然後就是眼前一黑,再睜開眼,是她自己的小屋。


    “醒了?”衛玄的聲音在一旁響起。


    靜言又閉了閉眼,感覺有些暈。


    “姑娘,喝口熱茶罷。”一雙柔軟的手輕輕將她扶起。有那麽一瞬,靜言以為是嫂子。以前她身上不舒服時,嫂子就是這般守在她床前。


    然而,這個說話的,是夏菱。


    靜言看著她有些迷惑,“你怎麽來了?”


    夏菱抿了抿嘴唇,硬擠出一個笑容道:“是大總管把我帶出來的。知道您家裏最近恐怕……要忙,王爺和王妃特意讓我帶著幾個小丫頭過來幫襯著些。”


    忙,是啊,還有嫂子的喪事要料理。


    靜言覺得渾身冰涼,喉嚨卻火燒火燎的,便把夏菱拿來的熱茶一口氣喝幹。太陽穴突突的跳,才剛仰頭有些猛,眼前金星亂竄,強提起一口氣,“冕兒呢?我的侄兒在哪裏?”


    夏菱拿了條薄被給她披上,“姑娘放心,我讓帶來的小丫頭們陪著他在後頭玩兒呢。大郡主還囑咐我帶了不少新鮮糕點,小冕兒可愛吃了。”


    衛玄清了清嗓子,遞給夏菱一個眼神示意她迴避,等屋裏隻剩他和靜言時,衛玄從桌上拿來一隻盒子放在靜言手裏。


    “這是王爺和王妃的一點心意,其中還有姑奶奶給的。”


    那盒子沉甸甸的,不用打開靜言也知道裏頭都是什麽。


    “在你暈過去之後我回了王府一趟,劉太醫來看過,給留了方子和藥材,說你是急怒攻心沒什麽大礙。王爺已親自寫了摺子,替你嫂子請一道貞節牌坊。這件事雖未水落石頭,但至少你嫂子和大世子的名節都保住了,太守府也下了定論是有人陷害。你放心,我一定會抓住那個卑鄙小人。”


    衛玄還是那樣沒有一句廢話,這對靜言來說就是最大的安慰。


    她現在不需要人來憐憫,她想要的就是能將這件事的主謀抓住,不能讓她 嫂子就這麽死的不明不白。


    衛玄見她也不說話,生怕她憋壞了自己,忍不住坐在炕沿上握著她的手,“我知道你是個堅強的姑娘,現下當務之急是要將家裏的事兒都料理妥當,把你侄兒安排好。旁的事不可急於一時,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訴你,若想將那jian人一舉拿獲置之死地,就不可打糙驚蛇。”


    靜言低頭看著衛玄的手,“聽你話裏的意思,難道是你心中已有了眉目?也對,恐怕這人設的毒計是對著大世子,我嫂子隻是被連累其中罷?既然是要害大世子,必然有權有勢。想必你是怕我做出什麽不智之舉,所以,我隻問你一句,這人,是不是王府中人?還是……先前王爺和姑奶奶猜測的琉國潛伏在王府中的細作?”


    衛玄聽了她的話不由皺起眉頭。這一夜一天之內,靜言整個人都變了。


    靜言抬起頭,盯著衛玄看了片刻,忽而微微一笑,“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麽了?”


    “若是琉國細作,你也不會這麽半天都不答我。”


    衛玄非常不想看到靜言現在的樣子,那種被逼出來的冷冰冰的仇恨,好似隨時隨地隻要他一眼看不見,她就會貿然做下什麽傻事。


    衛玄緊緊的盯著她說:“靜言,你不要忘了,你還有個侄兒,你曾發過誓要將他培養成人。”


    還好衛玄把夏菱帶來了,而且還跟來了四個小丫頭。有她們幫忙操持,靜言家區區兩個月以來的第二次喪事被打理得井井有條。


    才剛撤下的奠字白燈籠又高高的懸掛在了大門外。但和母親的喪事不同,這一次,街坊四鄰鮮少來串門,間或有來的,說起話來也是躲躲閃閃支支吾吾。


    就像眼前這個鄰居馬家的女人,也不坐,隻抱著胳膊站在一旁拿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靜言,聲音放的極輕,呋哧呋哧的從牙fèng裏往出蹦字兒,“原來你嫂子是冤枉的呀?那天夜裏,我們當家的,看到的是……”眼珠子左右一溜,又笑了,“是旁的人呀?”


    這個鄰居就是那天被陳太守提到王府問話的馬寶賢的女人,也是馬寶賢作證說除夕當夜有男人來拜訪章家。


    靜言看得懂馬家大嫂眼睛裏的含義,施捨似的憐憫裏又頗有些輕蔑。


    對於這種旁敲側擊打聽點兒消息好拿出去當談資的人,這幾天靜言已見了太多。眾口悠悠,擋是擋不住的,而且越瞞著他們越要傳瞎話。


    “是的,除夕晚上是王府大總管過來找我的。”


    “哎喲,大半夜的你也真敢開門呀?我若是未出閣就在夜間與男子幽會,恐怕我爹會打折了我的腿呢……嗬嗬,章姑娘別生氣啊,我不是說你不好,不過女孩子家還是應當檢點些。”


    其實這種還算是好的,隻是來擠兌靜言,還有一種是好奇盧氏是否像外界傳聞那般貞烈的,靜言隻要聽出話頭便冷著臉一個字也不回答。


    有一次還是一位章氏族中的遠親,唧唧歪歪的說:“我聽說你嫂子的衫子都被扯爛了,和一個年輕男子同床一宿竟還能保有貞潔……咱們是書香之家,不可誑語欺人啊!”


    靜言不明白這些人怎會有這般齷齪心思,人都走了,還要編派!他們為的是什麽呢?看見別人不好,看見別人遭了災就高興麽?


    “四虎七虎!把這個人給我叉出去扔到街上,再敢上來就打斷她的腿!”


    那遠親表嬸被扔出去後氣得站在她家門口謾罵。


    靜言在屋裏聽了片刻,一提裙子,抓起她送來的幾疊紙錢和一把香燭就衝到了門口,劈頭蓋臉的砸出去,尖聲喊道:“王爺和太守大人都上了摺子要給我嫂子請貞節牌坊,你再胡言亂語我就告族長去!說你誣衊章氏門楣!”


    也真奇了,鬧了這麽一次之後,她家從門可羅雀變成車馬盈門。鬍子都白了的族長還親自登門,細細問過:“貞節牌坊,可屬實否?”


    恰好那天衛玄也在,暗罵自己最近公務繁忙,除了即將帶兵出征便隻著意於探查那一夜的各種線索,竟把這些他眼中的“小事”但對於靜言家是“大事”的事兒給忘了。


    衛玄示意靜言不要插話,自己對章氏族長說:“您請放心,我即刻便派人回府請王爺修書一封,向您講明立牌坊事宜。”


    靜言待人走後頹然坐在椅子裏。這些日來肝火上湧,嘴邊起了一溜水泡。


    衛玄看在眼裏疼在心中,但離他出征的日子越來越近了,靜言最近又極易激動,隻怕他走了之後沒人照顧。


    於是,昨日王妃和姑奶奶將他招去交代的那番話衛玄不得不再次思量。


    王妃的意思是隻等七七一過還讓靜言回王府,畢竟她也算靜言的一房親戚,大家還能彼此有個照應。


    姑奶奶雖話鋒犀利了些,但也是這個意思。並且姑奶奶已著手從城內最有名的幾位大儒中間挑選了一位請入府中,單獨教授冕兒,不得不說是實心實意且用心良苦。


    但出了這種事之後,靜言十之八。九是不願意回去的,所以這二位便將勸靜言回來的差事交給了衛玄。


    衛玄斟酌再三,剛想張口,卻聽大門外一聲哀嚎,“我可憐的侄兒媳婦啊!”


    靜言現在是最不想見到潘三奶奶的,結果她還就來了!


    潘奶奶存了什麽心思,靜言隻聽她說了幾句話就明白了。先前母親過世時就因為這個鬧得不歡而散,要不是有大郡主和衛玄,那天還不知會鬧成什麽樣子。


    隻是當時曾上前幫忙勸慰的嫂子,如今也不在了。


    章家這一支隻剩下靜言和冕兒,靜言又是個還未出閣的姑娘。按潘三奶奶的話說,沒個妥帖的長輩在畢竟不像話,冕兒是個男孩兒,終日隻有一位姑姑撫養,隻怕長大了也缺乏男子氣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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