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玄原是負手而立,此時腳上吃痛,隻能攥緊拳頭。麵上依舊漠然道:“陸公子不是說您每日都躲在親娘的院子裏麽?”


    看李崇烈麵色一變,衛玄又說:“我也不過是道聽途說,現在看來此言頗不可信。一個鎮日隻知縮在母親身邊的懦弱男人,怎會拉得長弓,舞得利劍?更敢在素以剽悍著稱的北疆軍麵前大展技藝,恐怕個中必有隱情。”


    李崇烈好似被觸動心事,微微低下頭,沉默片刻後才說:“確實如此,我此番來北疆不是為了秋獵,隻因府中……”


    衛玄一抬手打斷他的話,“這些都是李公子的私事。我作為築北王府大總管,自會盡心招待公子的衣食住行,隻求公子在北疆的日子能過得舒心愜意。但我作為北疆軍的左將軍,卻是要時時防範某些別有居心之人。”


    言罷對著李崇烈一拱手,“衛玄粗鄙,言辭上或有得罪之處,還請李公子多擔待些。”


    說完便不再理會,隻轉身對著靜言略一躬身,“章姑娘請,我送你回西院。”


    然而才走出兩三步,卻聽李崇烈說道:“敢問左將軍,我可否在北疆軍中謀求一職?無需高位,哪怕隻是個書令史即可!”


    衛玄停步回身。


    靜言一直跟在他身後,現在兩人隻隔一步,眼看著衛玄的臉又變成往日嚴肅刻板的樣子,甚至眉宇間微有不悅,隻覺得四周的空氣似乎都隨之凝滯。


    “李公子。”衛玄上前一步,一抬手把靜言護在身後,“你先是一展長弓之技,後又在庭院中舞劍,這是故意做給旁人看的吧?在生病時讀的兵書,也是有心讓言重山看的,對麽?你手中長劍乃老王爺存於滌心齋內的遺物,若是今夜未曾遇見我,隨便哪個小廝看見了,也必然會出言警告,到時你便可以有個藉口去跟王爺致歉,而後你精於劍術一事自然流傳開來。現下我倒是好奇了,不知公子這等在京城中深藏不露的人物,為何跑到我們北疆來作亂!”


    李崇烈已然不懼,“左將軍言重了,作亂二字可是冤枉了崇烈。”


    衛玄冷笑,“既然冤枉,那就請李公子拿築北王府當自家親王府對待,先前藏著的大可不必在此賣弄!”


    李崇烈牙關緊咬,一雙俊秀眉峰揪在一起,胸口劇烈起伏。


    片刻後,卻聽他自嘲一笑,“是,我忘了,在左將軍麵前,一切騎she刀劍的功夫都是班門弄斧。我以為北疆軍崇尚勇武,多年苦練終於有個可以施展的地方,卻忘了築北王府也是王府。在家中苦苦壓抑隻因各種緣由報國無路,現隻望左將軍不要誤會,崇烈不做它想,隻是一個想施展所能為國出力的平凡人罷了。”


    靜言聽著他話語悲涼,又想起之前陸大學士之子對其的無禮輕薄,暗道這恐怕又牽扯著一個王府中嫡庶間的惡鬥。


    悄悄伸手拉了拉衛玄的衣袖,踏出一步道:“夜深寒露重,李公子的風寒才剛見好,還請公子早些歇息吧。北疆山林風景秀美,公子擅she,細心調養些時日,也可遊獵林間散散心。”


    李崇烈一笑,神色已恢復平靜,拱手為禮,“多謝章姑娘關心。”


    衛玄回頭看了靜言一眼,靜言沖他微微搖了搖頭。這也是個可憐人,何必再難為他呢?


    正是這片刻的靜默,三人忽然聽到一聲女人的輕呼:“二公子~”


    滌心齋內的青石山是王府中最高最大的一處,山上有石頭桌椅供人休憩,山下還有一個可供僕役穿行的穿山洞。


    出了山洞就是一汪與品香苑大池暗道相連的小小水塘,塘內水中豎有七八枚踏石,石盡便是靜言他們所在的滌心齋流水亭。


    那聲輕呼是由山洞中傳來,靜言一聽便知是廖清婉。大半夜的她和二公子鑽到山洞裏做什麽?難道是……靜言頓時麵如火燒,急急地就要遁走。


    不想此時由洞中傳來二公子的聲音,“清婉,我對你的心意你還不知曉麽?清婉,清婉……”


    那一聲聲聽起來情深意濃的呼喚讓靜言渾身一顫,縮起肩膀,想走又怕驚動了洞裏的人。其實撞破姐妹的幽會也算不得什麽,但偏偏那人是二公子!


    正為難時,又聽洞裏傳出衣物摩擦的聲音,更有廖清婉難耐的嬌喘陣陣。此時是個人便知曉這一對兒必然是在溫存,靜言又羞又怒,隻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清婉也太不自愛了!便是想跟情郎親昵也要分時分晌吧?現在衛玄和李崇烈都在,兩個人男人聽見了,以後她一個女兒家的顏麵何在?人家又會怎麽看待她呢?


    一時又想起她自己,竟然在深更半夜和兩個男人一起站在亭子裏偷聽另一雙有情人親熱?這又算什麽?


    啊啊啊!幹脆假作暈倒算了!


    李崇烈看著靜言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不由微微一笑。但這樣下去終究不像樣,於是李崇烈看了眼柱子般杵在一旁的衛玄,輕咳一聲,裝作醉酒的樣子,腳下重重的踏著地麵,“來人啊!給我拿些醒酒湯來!咦?人都跑到哪裏去了?也罷,我便在亭子裏坐上一會兒罷。”


    山洞裏頓時再無聲息,衛玄一拉靜言,隱在亭外竹林一側,隻留李崇烈一人獨坐亭中,撐著頭,繼續假扮醉酒的模樣。


    又過了一會兒,李崇烈抬起頭笑道:“人走了。”


    靜言終呼出一口氣,卻見夏菱提著燈籠由角門處進來,趕緊問她,“怎麽去了這麽久?”


    夏菱支支吾吾的說路上有事耽擱住了,又見衛玄和李崇烈也在,便打岔道:“姑娘是在和大總管李公子賞月麽?”


    靜言語塞,剛想否認卻聽衛玄說:“是啊,可惜無酒,不然今夜月色倒是很不錯。”


    夏菱立刻張羅道:“這個簡單,我讓小丫頭去置辦就是了。”說著便一擊掌,立刻有兩名跟著的丫頭由角門外進來。


    夏菱笑著說:“前頭福殿裏也開起賞月詩會了,除了鬥酒劃拳,公子小姐們還玩著擊鼓傳花呢。王爺吩咐說今晚無需拘謹,讓大家隨意玩耍。東西兩院的廚房都留了人,大菜是不可能了,但下酒小菜,宵夜餑餑還是有的。”


    說完也不等靜言吩咐,逕自帶著小丫頭就去拿酒取菜。


    衛玄看靜言皺著眉頭的樣子,便壓低聲音說:“你現在突然離開隻怕路上被奴僕們看見,到時候傳到二公子耳朵裏,他必然猜到適才你也在滌心齋。你若是想避嫌,不如我叫三虎等人一同來吃喝,順便再邀請一對兒最顯眼的給你當 擋箭牌。”


    什麽最顯眼的?靜言疑惑的看著衛玄。


    衛玄卻是神秘一笑,一聲呼哨,隻見由青石山上躍下兩個人,正是三虎和七虎!


    這這這!靜言可真要暈過去了。這兩頭老虎是什麽時候蹲在山上的?難道之前種種全被他們窺見了麽?連番意外讓她徹底沒了主意,甚至被衛玄拎著按坐在石凳上都不知道了。


    李崇烈也招來小廝,置辦杯盤餐具,又讓人搬來若幹把椅子,把這流水亭塞得滿滿的。


    靜言還在愣愣的出神,卻聽李崇烈對她說:“請姑娘移步。這石凳冰冷,還是坐椅子吧。”


    茫茫然站起身,正要依言換座,衛玄卻攔了她一把,讓三虎去取些軟墊來。


    靜言終於緩過神,謝了李公子又謝過大總管。


    衛玄所言極是,如果她現在回素雪庭確實有欠妥當。打起精神,看著小丫頭逐一往石桌上擺放的小菜,便吩咐她們再多拿些幹果零食,又說:“秋夜寒冷,把酒好生燙得熱熱的才好。”


    夏菱此時已經回來,身後跟著四個小丫頭,聞言便笑道:“姑娘放心,我已讓人搬了小爐子來,還有各色零食攢盒,更有南域的好果子幹。”


    “好啊!好啊!靜言,你竟然偷著在這邊擺了一席。”


    伴著一聲慡朗的笑聲,大郡主衣裙翩然的由竹林外轉了過來,指著靜言笑道,“還是你會選地方,這滌心齋的流水亭是最適宜賞月的。我先前便跟父王說過,福殿那個破院子幹幹巴巴,平白浪費了月色意境。賞月還需有水才好,不然就好似缺了什麽。”


    靜言趕緊起身行禮,“這並非是我……”


    大郡主揮揮手道:“我知你惱了哥哥在眾人麵前作弄你,其實他那人便是那般的狗脾氣,大大咧咧的從未想過姑娘家與小子們是不同的。我在這裏給你賠個禮,你可千萬別跟我哥賭氣,不然真能氣死了。”


    靜言隻得連說不敢。


    此時一位隨郡主同來的公子溫聲道:“大世子為人粗獷了些,但心地還是很好的。”


    靜言沒見過這位公子,便規規矩矩的行了禮。


    衛玄替她引見,“這位是北疆穆太守的大公子穆丹。”


    靜言又是一禮,“見過穆公子。”


    大郡主卻笑道:“別這麽生分,你隨文箏喚他穆大哥即可,又或也可稱呼他為花公子。”


    穆丹無奈的低斥了一聲,“文笙!你就是愛拿我取笑!”


    那邊大郡主和穆公子已是你來我往的鬥起了嘴,看得出她與這位公子很是相熟。


    靜言默默的坐在一旁,心想這便是衛玄說的“最顯眼的一對兒”的擋箭牌了吧?又去細細看那穆公子,隻見其氣質溫文儒雅,雖身份尊貴卻不見絲毫倨傲。


    耳邊忽然有衛玄的聲音,“大郡主所謂‘花公子’是因穆公子的名字。穆丹,牡丹。”


    原來如此……


    等等!衛玄怎麽坐在她旁邊了?


    靜言一躲,卻聽另一邊李崇烈說:“這名字取得妙。”


    衛玄微微傾身,視線越過靜言直盯李崇烈,“所謂人如其名。太過剛強兇猛的,隻會讓人敬而遠之。”


    李崇烈一笑,“如其名,如其性。性格剛強雖不討喜,但亦是一種高貴的品行。有些太過深奧的,到顯得虛偽。”


    靜言被夾在中間,突然有一種聽著兩個任性小兒毫無技巧的指桑罵槐一般。


    於是她伸手拿來兩枚南域供奉的果子幹,一邊一個放在衛玄和李崇烈的碟子裏,慢吞吞的說:“烈字很好,有氣勢又尊貴。玄字也很好,北方之神謂之玄武,長壽多福。來,嚐嚐南域的果脯,味道不錯。”


    衛玄氣結,壓著聲音說:“你說我是龜?!”


    靜言立刻瞪著他,“我何時說你是龜了?你有龜殼麽?”心裏卻補上一句:這身臭脾氣倒好似龜殼,硬邦邦的。


    桌上幾位今夜隨侍的老虎們都是耳力極佳的,自衛玄與李崇烈對峙便都豎著耳朵,此時靜言的話自然都聽了個真切,頓時轟然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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