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荷立刻收了氣勢退至一旁。


    靜言又說了幾句場麵話,無非小丫頭無知,大娘也是無心,她明白大家都是一心為主子好,最後提了一句:“所謂各司其職,既然我蒙王妃與大郡主高看一眼請來管著西院,自是希望大家都和和氣氣的,做好自己的事兒就是了。”


    王大娘垂著頭,一個勁兒的說:“是,姑娘。是,姑娘”


    靜言又親親熱熱的拉著她的手,小聲說:“大娘別跟小丫頭一般見識,我心裏自然明白誰是好的。”


    王大娘點著頭笑,“是是是。”


    夏菱和夏荷對了個眼色,均是嘴角一翹。


    該說的也說了,該拔份兒的也拔了,夏菱適時上前一步攙起靜言的胳膊往出帶,“這裏煙燻火燎的,還請姑娘移步食料庫。”


    廚房裏的人經過這麽一出兒也都勤勤兒的送了出來,直到她們走出去十幾步才回去。


    出廚房不遠就是整個王府後院的後罩樓。一長排,二層高,由東貫到西,中間被東西兩院的院牆隔斷,除了當做庫房還是低等小丫頭或小廝的居所。


    管著西院食料庫的是位寡婦,死去的男人原也是府中家奴。


    夏菱與夏荷說明來意後,這位大嫂卻沒給靜言什麽好臉色,開了庫門便抄著手站在門口,連句慣常應酬的話都沒有。


    夏菱先讓人給靜言搬來把椅子放在當院,隻說庫房裏不幹不淨的有她們進去就是了。又由小丫頭手中接過票本冊子,臉上似笑非笑,一聲令下,頗有些威風八麵,“盤庫!”


    小丫頭們齊聲應了,人手一張單子,看這架勢是早就預備好的。


    靜言看在眼裏,麵上不動心中卻苦笑。嗯,又是個碴子。夏菱催著她來盤庫,果然沒好事兒。轉頭看一眼那位大嫂,臉都白了。


    唉~


    坐在院中曬太陽,肩頭後背都是暖暖的。那位管庫的大嫂依舊筆直的站在庫房門口,廊子給她的臉打下一半黑影兒,另一半白裏隱約透著青。再細看看,攏在袖子裏的手也微微抖著。


    靜言轉開眼,去看當院裏的柏樹。


    有過往的小丫頭們,一個個探著腦袋往這邊看。因為靜言才剛入府,許多沒資格伺候在屋裏的丫鬟還不認得她。看其穿戴很是簡樸,可身邊又跟著伺候的,一時也摸不清這位姑娘是什麽身份。


    有心眼兒多的,過來行個禮,討個麵兒熟,問一聲:“姑娘好。”


    有木訥些的,隻是直著眼睛盯住她看。


    靜言覺得太陽穴上跳了跳,這是拿她當猴子了麽?


    好在這次帶來的人手多,兩盞熱茶時分便清點完畢。隻見夏菱手中捏著一疊單票,挺著胸脯抬腳跨出庫房門檻,麵上略帶得意。


    好,你總算出來了!


    不等夏菱開口,靜言先聲奪人:“太陽大得很,有什麽回屋說去。”說罷便起身自顧自的往回走。


    身後有淩亂的腳步聲,必然是丫頭們追了上來。


    靜言心中有些氣惱。這是明擺著拿她當槍使拾掇人。隻是當便當了,沒道理她陪著這幾個丫頭在院子裏敲鑼打鼓的耍猴戲給人看。多大的事兒竟要當著人前給別人下不來台?這些丫頭!


    夏菱在後頭揚聲叫她:“姑娘!姑娘!”


    靜言回頭,沒給好臉色,“我說的話沒聽見麽?有什麽回屋再說。”


    夏菱緊走幾步,看靜言神色間透著惱意,頓時撲哧一笑,“姑娘,要回屋也是往那邊走,您走錯路了。”


    “嗯。”靜言抿緊嘴唇,麵上一紅,“帶路。”


    素雪庭。


    書案之上,一碗清茶。


    書案之後,一位姑娘。


    靜言端端正正的坐著,麵前攤著一堆畫圈畫點的單票,垂著眼睛吩咐:“你們先說,我聽著。但要好好說,細細的說,這次我要聽個明白。”


    夏菱已經發覺情形有些不對,聽了這話也不敢再提別的,中規中矩的把盤庫結果一一道來,靜言聽她說一項便撿出一張兌票擺在旁邊。


    夏菱等人也不知這姑娘是按什麽章程分揀的,總之一氣說完後,先前散放的票子被分成了四疊。


    靜言抬起眼,神色平靜,“除了夏菱和夏荷,其他人先退出去,我有些話還要細問問。”


    小丫頭們麵麵相覷,但姑娘發話,也隻能出去。


    待到房門合攏,靜言看著夏菱一笑,“光是聽你報上來所差的數目,那管庫的嫂子明天就可以捲鋪蓋走人了。但這裏頭到底有什麽過往的緣故,我想你們倆心裏都明白,隻我一個蒙在鼓裏,那你們覺著這個事兒我會怎麽做?”


    夏菱咬了一回嘴唇,抬起眼,“奴婢不知。”


    靜言看著她,故意老調重提,“我是新來的,什麽都不懂,又不精於計算,那這些隻好請東院帳房給派一位先生來,咱們這一次好好 兒的算個清楚,誰也別跑。”


    夏菱還未做聲,夏荷先叫了一聲:“別!”


    靜言抬了抬眉毛,“別?別什麽?為什麽別?”


    夏荷一時語塞,支支吾吾的,“姑娘……姑娘……”


    靜言不吭聲,又垂下眼皮默默的喝著茶。


    僵了一會兒,夏菱長長的嘆了口氣,“算了,我來說吧。姑娘有所不知……”


    “我當然不知!”靜言眼神一凜,第一次在丫鬟們麵前虎著臉皺起眉毛,“你們倆是什麽時候進的王府?這些年肚子裏存了多少掌故?又願意透露給我多少?這些眼下看都不重要。我現在隻問你們一句,想不想過太平日子?”


    夏菱吸了口氣,與夏荷異口同聲,“想!”


    靜言點點頭,“好,那我告訴你們,咱們三個現在就是一條藤上的苦瓜。之前的管事如何與我無關,我來這裏並不是想拔份兒端架子,更沒想過其它。既然跟著我,那我也有我的規矩,踏踏實實當差,不閑話,不惹事。我不管你們自己有什麽盤算,但也別把姑娘當傻瓜。有些事可一可二不可三,你們再這樣跟我擺迷魂陣,也別怪我秉公辦事,誰的臉也不給留!”


    這一席話摔出去,頓時屋裏就靜了下來。


    夏菱夏荷不做聲,靜言更是能耗得住。比靜麽?她很擅長。


    最終還是夏荷先繃不住了,小聲說:“姑娘消消氣,原是我們錯了。”


    靜言也知道揚威立萬不是一日兩日就能夠的,有個台階肯定要下,但她並不打算給她們一個痛快。好不容易發一次火兒,怎麽也要把話說透了。


    “哦?你們錯在哪兒了?”


    “王大娘和秋嫂子這兩個人平日裏在我們麵前張狂慣了,仗著與姑奶奶……”


    靜言一抬手打斷她,“我今天不是要說這個。”悠悠一嘆,“我是氣你們倆看不明白眼前。”


    夏菱神色一動,似乎明白點兒靜言話裏的意思,“姑娘是說我們不跟你一條心,不好好當差,卻隻顧著報復使手段?”


    靜言看著她笑,另起話頭道:“旁的話咱們今日不提。我是想告訴你們,我雖然名號是西院管事,實質上我懂得什麽?現下看是什麽也不懂,但也終有一天會懂。我從‘不懂’到‘懂’的這個時間越短,咱們的日子就越好過,是非就越少,也對得起王妃和郡主誠心誠意把我請進來。”


    擺手示意夏菱不要打斷她,靜言又說:“不管以前如何,出了什麽事兒,在我這,隻求大事化小。一個院子一群人,王妃不是把我請進來讓我帶著頭兒折騰的。我隻想由今天開始,咱們按部就班,以往的一刀切,秋後算帳絕不被王妃所喜,你們說是不是?”


    夏荷低著頭說:“是。”


    夏菱琢磨了一下,反問:“姑娘所說大事化小,最後可是要小事化了?”


    靜言一笑,“你擔心我隻一味和稀泥,明哲保身?那你太輕看我了。明明白白告訴你,化不了。若是芝麻綠豆的小事化了也就化了,大事化成小的已經是給他們留了臉子,剩下的該如何自有王妃郡主定奪。”


    夏菱眼睛一亮,點頭道:“是,明白了。”


    氣氛緩和。


    靜言收起氣勢,又回到平日那溫吞吞的樣子,招手叫夏菱與夏荷到跟前,誠心實意的看著她們說:“你們兩個是我的丫頭,從今往後,咱們便好好兒相處。府內掌故還要你們來指點,辦好差事是第一,人情世故也是第一,中間不外乎‘權衡’二字。拿捏得好,整個西院都安生,真是鬧得雞飛狗跳,誰也不好過。”


    夏菱和夏荷齊齊點頭,“姑娘說的是。”


    靜言站起身拍了拍兩個丫頭的臉蛋兒,壓低聲音說:“以後行動做事要有個規矩。損人利己的是自私,損己利人的是菩薩,損人不利己的,那就是為了看旁人笑話把自己也搭進去的傻瓜。記住了嗎?”


    夏荷歪了歪頭說:“那姑娘必然是菩薩。”


    靜言噗的一笑,“錯,我可沒有當菩薩的度量,這三條都是我所厭惡的。”


    夏荷奇道:“那姑娘為什麽要說這個?”


    夏菱卻想明白了,看著靜言說:“姑娘是要我們‘本分’,對麽?”


    靜言先到小炕上坐穩,抓來一堆墊子舒舒服服的靠著,這才說:“然也~”


    總算是把話說開了。


    其實靜言第一步所求隻是身邊的兩個大丫頭別跟她起異心。王府這麽大,主子下人一大堆。且不說那幾個居上位的女人,單說這些看著不起眼的家奴,哪一個不是上三代就在王府中紮了根的?


    她現在既來當這個差,賺這份銀子,自然要先收一兩個可以說話的人。不求知心,隻求能有一說一,她就心滿意足了。


    夏荷忽然揚起一臉憨笑,“姑娘剛才說咱們三個是一條藤上的苦瓜,又說不讓我們拿你當傻瓜,原來咱們都是瓜。”


    靜言抱著一個軟墊看著她說:“裝,接著裝。”


    夏荷一愣,“啊?”


    靜言閑閑的撐著下巴,“剛才在廚房也不知道是哪個牙尖嘴利的丫頭把王大娘撅得一愣一愣的,現在又來裝傻充愣,我看她還能裝到什麽時候?夏菱,拿些點心來,咱們看戲了。”


    夏荷又愣了一會兒,撇撇嘴,“姑娘好眼力。”


    夏菱笑著點了點夏荷的鼻子,“這回可栽了吧?”


    兩個丫頭在旁邊說笑,門外還不知道多少耳朵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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