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心想妥當辦差,替王妃分憂,但無奈對府中規矩知之甚少。現在隻你我兩個,你願意好好跟我說一說麽?當然,若是有為難的,不好明講的,你避諱些也是應該的。但隻求你們能多提點我一些,別像昨天似的,張嘴就喊錯了人,平白讓人砸盅子給我下不來台。”


    夏荷攥著衣角有些扭捏,想了一會兒才說:“姑娘是問發料子的事兒?”


    這話說的,言外之意,要是隻問發料子,人家就好好說,旁的麽?再議。


    靜言明白有些事不能急於一時。她看著別人,別人也看著她。才來的,還是生人,好歹知根知底了,才能聽到真心話。


    “好,你便說說這發放物件兒的老規矩吧。”


    昨日夜間靜言自王妃處回來便招夏菱來講掌故,才知道現下她所見隻不過是王府一隅。


    府內男多女少,東院自然比西院大得多。而西院除前院是會客之所,再往後,自用來賞花戲水的品香苑開始便是內宅了。


    大郡主與小郡主分別住在連著品香苑的兩個跨院,王妃居住容華齋,齋內除了連接素雪庭的八角洞門,另有一處角門,通著三位側室夫人的院子。而那位姑奶奶則是在西院最深處,獨占一方,號稱喜歡清靜。


    靜言看得很清楚,昨夜當夏菱說起姑奶奶愛清靜時,她那小小一張瓜子臉上,眉梢眼角或挑或飛,欲語還休,別提多精彩了。


    而這位她無心開罪了的姑奶奶,偏偏正是前一任西院管事。


    “姑奶奶那邊都有什麽特別的規矩嗎?”


    夏荷聽靜言提起,也是眼神一動,“姑娘怕是還不知道,我們這位姑奶奶最喜歡的就是給人指點迷津。誰該穿紅,誰該用紫,誰要補一補氣血,誰應去家廟上柱香,就沒有她不明白的,沒有她不管的。”


    原來如此。


    靜言忽然想起了她姑姑。


    聽母親說,未出嫁前,姑姑也是一樣的喜歡指手畫腳,眼高手低。這種人連母親的溫吞性子都嫌煩,更不用提王府中的女人們了。


    壓下心中的猜測,手上慢慢翻著昨日登上的收簽冊子。


    片刻後,靜言抬頭問:“難道以往發東西,都是姑奶奶指著發,沒有旁人自己選的餘地?”


    夏荷連連點頭,“正是。”隨即又冷笑道:“可惜就算姑奶奶見多識廣,但誰還沒點兒自己的喜惡呢?”


    這下靜言算是完全明白了。


    先前聽到的隻言片語,再加上夏荷所說的,估計這位姑奶奶是慣於頤指氣使,但眾人卻又礙於她的輩分無人敢怒敢言。


    是啊,姑奶奶是王爺的親堂姐,地位尊崇,便是獨一些,矯情一些也不算什麽。但她一個離著八竿子遠的王妃族中外戚怎能有樣學樣?


    且姑奶奶經管了這麽些年,老規矩一時難改,但讓她也去指點分派或是大刀闊斧的改動規矩,這就是往刀尖兒上踩。


    默默斟酌了幾個來回,靜言起身又去細看了那些布料,問夏荷:“按夏菱昨日跟我講的,這次送上來的料子除花樣子與顏色不同,東西都是一樣的對麽?”


    夏荷說是。


    靜言又看了一遍,心中有了主意。


    返身坐回書案後,叫小丫頭拿來登領東西的冊子,這才吩咐夏荷,“你安排人去把各房裏管事的丫頭叫來一個,不拘哪一位,隻要能清楚自己主子喜好的就行。”


    夏荷眨眨眼,“姑娘這是要……”


    靜言安然端起茶碗,舒了口氣,微微一笑,“我才來,又沒見識,所以隻好煩勞一下各房的明白人了。”


    ☆、第七章


    王府東院彌朗閣內,算盤珠子被打得劈啪作響。


    言重山記下最後一筆,攥著算盤橫樑的手一震一抖,珠子應聲歸位,這本帳就算齊活了。


    扔下筆站起身抻抻腰腿,眼神一溜就看到案子角上擺著的一疊帳冊。拿過來翻看,西院的支兌票子齊整的貼在裏頭,其中一張票上登著“紫貂二十張,玄狐十五張”。


    言重山冷哼一聲。要這麽多皮子熬著吃麽?那老女人打著王妃的旗號四處搜刮,西院裏有身份的女人十個手指頭都數得過來,開銷卻頂得上東院一半的男人!


    所謂常在河邊站哪有不濕鞋。王爺和王妃都是寬厚人,但惹毛了雷厲風行的大郡主,活該她一朝翻船。


    幸災樂禍了一陣,忽然想起西院新進來的小姑娘。聽說昨天剛來就被那老女人下了一城,小小年紀也怪可憐的。


    但,可憐歸可憐,既然來到王府,坐上西院管事的位置,該受的您就得受著。


    言重山盯著手中帳冊出了會兒神,忽然嘴角一扯,那笑容讓人看著就覺得發毛。


    “來人,跟我走一趟西院。”


    伺候他的小廝趕忙進屋問道:“先生這是要去哪兒?”


    “素雪庭。”言重山掂了掂手中的冊子,一指案角,“把這些都帶上。既然新來了管事,這些東西也不好再堆在咱們帳房。”


    話音未落,恰好衛玄踏入房門,“你說什麽東西不好再堆在這兒?”


    言重山撣撣長袍,把玩著手中的摺扇,“秋收過後正是事兒多,西院這些帳冊我們一時也沒工夫料理。既然有人頂上來了,自然交還給她們自己折騰去。”


    衛玄斂起劍眉,“你少去添亂,這姑娘剛來,現下隻怕有人恨不得一口吃了她。你要真想借她整治什麽人,好歹也讓她先站穩腳跟。”


    言重山一笑,“這你就不懂了,最是這般新來的才好使喚,等她站穩了,摸清楚西院的經緯隻怕也沒膽子助我替天行道。”


    衛玄神色越發不悅,“什麽替天行道,我看你是煽風點火。”


    “不敢不敢。”言重山隨手把剛才他看的那本帳展在衛玄麵前,“您是大總管,府裏府外的事兒又多又雜,有沒留意到的也是正常。我跟在大帳房手下混了一年,吃著王府的俸祿自然也要替王爺盯著點兒,不是麽?”


    眼瞅著衛玄在看了帳本後臉色一寒,言重山又說:“就算咱們王府富足,卻也不是取之不盡的金山。你隻看見這些皮貨,還有你沒看見的呢?來來,這兒有算盤,可用我幫著算算?”


    他說話間衛玄已經接過帳本飛快的翻看,那臉色是越來越黑。


    言重山負手立在旁邊,頗有得色。


    又過片刻,啪的一聲,帳冊被扔了回來。


    衛玄起身,也不言語,帶著小廝大步往西院方向走去。


    言重山仰頭一笑,招呼跟著的人,“走!咱們也瞧瞧去。”


    一行人剛由長廊剛步入品香苑,迎麵就見兩個大丫頭嘻嘻哈哈的邊走邊說笑,後頭還跟著幾個捧著布料的小丫頭。


    姑娘們看見衛玄等人立刻收聲斂色,規規矩矩的行禮問安,“大總管,言先生。”


    衛玄掃了一眼小丫頭手中的料子,問道:“你們是從素雪庭回來的?章姑娘給分了衣料?”


    為首的大丫頭答道:“回大總管,不是章姑娘分的,這一回是讓我們自己去選。”


    衛玄仔細看了一下,分辨出其中一個丫頭是小郡主院裏的秋雯。於是點名問她,“怎麽就你們兩個院的?其它院裏的人呢?”


    秋雯眼裏浮起一絲譏諷:“她們麽?還都耗在素雪庭爭料子呢。”


    衛玄聽了心中一動。原先還沒太在意丫鬟話說中所言的“分”和“選”,現下忽然回過味兒來,一字之差,頗有內情。


    言重山聽了也是心念一動,上前一步笑著問道:“爭?怎麽個爭法兒?你跟我學學。”


    丫鬟們素來隻怕衛玄,像言重山這樣表相斯文的翩翩公子,正巴不得與他多說幾句。


    秋雯是小郡主院裏一等一的大丫頭,自認比旁的人多一分體麵,所以現下即便有大總管在場,也壯起膽子,對著言重山秋波暗送,嬌滴滴的說:“我們郡主年紀小,向來喜歡帶顏色的,所以這些鮮艷料子自然沒人敢跟我們爭。但其它院裏的可就不同了,像三位夫人,年紀相當,喜好也是大致相似,誰都想替自家主子爭到可心的……”


    衛玄皺起眉毛,沒心思聽她囉嗦,直接出言打斷,“那章姑娘就由著眾人吵嚷?”


    秋雯縮了一下肩膀,“也沒嚷嚷。”


    “不是你說在爭料子?”


    “爭……也不一定要嚷嚷著爭……”


    衛玄哼了一聲。


    秋雯更縮著肩膀。實在是很怕大總管,本就人高馬大,再穿一身玄青長袍,更像個黑鐵柱子似的,又冷又嚇人。


    一旁的言重山看這丫頭被衛玄唬得抖抖索索卻覺得很好玩兒,又有點兒心疼。


    小姑娘家,還是愛護些的好。於是出言解圍:“光問也問不出個所以,不如咱們一起去瞧瞧,眼見為實。”


    衛玄沒言語,隻是側身放丫頭們過去,而後再次邁開大步,直奔素雪庭而去。


    放在兩日之前,素雪庭還是個清靜所在,現下這一方小院裏卻似炸開了鍋。


    靜言端坐在書案後,麵前攤開一本冊子,狼毫小楷架在筆架之上,身側一個小丫頭幫著研墨。


    今日天氣極好,晴朗無風,房外灑了一地的陽光。


    因為已經過了夏季,窗格上換下窗紗糊了桑皮紙,平時不覺得什麽,現在擠了這一屋子女人,鬧鬧哄哄不說,更是人人身上自帶一股香。靜言讓小丫頭把門窗都敞開,免得沒被吵暈先被熏過去。


    端起案子上備著的茶水潤喉嚨。北疆初秋幹燥多風,再過一段才會有雨。放下茶碗,靜言垂著眼皮隻看麵前的冊子,對房裏女人們的嘰嘰喳喳充耳不聞。


    她現在連誰是誰都還分不清,那些丫頭說起話來又快又密,有心想聽聽內情隻怕會越聽越糊塗,幹脆由著她們鬧去。


    反正她隻管發放料子登記上冊。是哪個房裏的丫頭?都領了什麽綾子什麽緞?會寫字的簽上名,不會的就按個手印,完事。


    正想著,有一個丫頭上來報了名字。


    是安夫人房裏的福兒。


    靜言看了眼她身後小丫頭捧著的衣料點點頭,提筆一一記了,正把登領冊轉過去讓她畫押時,冷不防橫裏伸出來隻手一把按住。


    一名穿鬆綠夾襖的丫鬟嘴角噙著笑,眼睛裏卻冷冷清清,“福兒姐姐,這匹百蝶穿花是我先瞧上的,你可是拿錯了?”


    福兒眼皮子一挑,借著轉身,翻起腕子隻一磕就把那隻手搪開,“喲,原來是鳶兒。你說是你先瞧上的,那怎麽不收著反而放在一旁呢?章姑娘一番好意讓咱們自己來替主子挑選可心的,你倒好,還想按著老黃曆讓人親自送上來麽?那你自去旁邊等著,反正到最後大家都挑完了也不能短了你們房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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