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則在甘泉宮裏夜不能寐,輾轉反側。玄淩因為湯氏有孕前往壽祺宮陪伴,她獨守空房。


    孩子,為什麽不是她有孩子呢?柔則的手緊緊攥著雲絲被,直把柔滑如水的布料擰成紐股糖。反複折騰的動靜令在蹲坐床前守夜淺眠的聽雪醒了,撩開帷帳,道,“娘娘,要不要奴婢去點支安神香給您助眠?”


    “不必了……”柔則幽幽說道,她現在最需要的不是什麽安神香,而是孩子。


    聽雪自幼由朱夫人親自挑選了服侍柔則,最是伶俐,自然也知道主子為什麽愁眉不展,勸道,“娘娘寬心,湯容華雖然懷了身孕,終歸生的是個庶子。娘娘您是正宮皇後,待來日生的可是嫡子呢。何況娘娘這麽受皇上寵愛,孩子遲早會有的,保不齊將來再立為太子,那時候的風光體麵豈是一個容華的兒子可比的?”


    柔則聽侍婢描繪出美好的未來,光是想想都激動得發抖,可轉而又擰眉道,“我一年多了也沒個動靜,皇上肯定等急了。若是一直懷不上可怎麽好?”


    “娘娘別胡說,奴婢以前聽人講有的女子成親後遲遲懷不上孩子就去求了偏方,一吃就靈的。若是娘娘著急,不妨傳個信兒回去,請夫人也弄些生子偏方來。等娘娘一舉得男,看哪個人還敢在背後說三道四。”


    柔則被聽雪說的有幾分心動,遂道,“你說的有理,明日就傳我的話回府裏,叫母親多多留意。”


    聽雪點頭應下,道,“娘娘早些安置了吧,明兒一早妃嬪小主們還要來請安的,可不能一臉疲態的召見呢。”


    予灃一早就鬧著宜修要去端妃處,宜修無奈隻能帶著他往披香殿去了。


    端妃正坐在廊下,看著吉祥帶著幾個年紀小的踢毽子玩兒,見到宜修來了,忙起身相迎,道,“妹妹怎麽來了?我有失遠迎。”


    吉祥她們也全都停下來行禮,宜修笑道,“無妨,隻管玩你們的,本宮自和你們主子說話。”


    進屋後,上了茶,宜修與端妃對麵而坐。予灃見到他的端母妃便把宜修忘到一邊了,直叫得端妃心花怒放。


    朱宜修佯怒,對端妃道,“這個小沒良心的,知道姐姐一味護著他隻管拍姐姐馬屁。到底是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不枉姐姐給他做了那麽些衣衫。”


    端妃輕笑道,“左右我每日閑著也是閑著,若不給灃兒做些東西打發時間,還不知該怎麽過呢。終歸我們動手,比內務府拿來現成的要貼身些。”


    “姐姐說的是,我現在對內務府拿來的料子,都得洗過熨過才敢給他上身呢,不然毛毛糙糙的紮到了孩子可不是鬧著玩兒的。”朱宜修點頭,潛台詞她和端妃心知肚明,誰知道送來的東西裏頭摻了什麽。


    端妃逗了會兒予灃,見孩子犯了困,宜修便叫乳母抱下去哄著睡午覺。


    端妃宮中素來簡樸,沒什麽奢華的擺設,隻有幾幅山水字畫,其中有一副格外與眾不同,裝裱已有些泛黃,想來有些年頭,不禁問道,“看這畫上的不像是中原景色,倒更似塞外風光。”


    端妃道,“妹妹好眼力,那是入宮前家父給我的臨別贈物。”語氣中有個一絲幾不可見的懷念。


    端妃齊月賓入宮時,太後還隻是先帝的琳妃。齊月賓之父長年駐守邊塞,為朝廷看守門戶,軍功卓著。先帝怕他自恃功臣後代,有道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天高皇帝遠,難保他不會生出不臣之心。故下旨將他的幼女接進宮中由琳妃撫養,也免除齊將軍久駐在外牽掛之心。


    說得冠冕堂皇,若然齊將軍稍有異動,頭一個死的就是端妃。一入宮門深似海,垂髫之齡到如今,父女倆也有十多年未見了。


    朱宜修暗道說錯了話,看著杯中茶香嫋嫋,忙轉了話題道,“姐姐的茶好香啊,昭陽殿的倒不如這兒的一半了。”


    端妃知她是為著剛才的話有個台階下,也不點破,跟著說道,“你貴為貴妃,什麽好東西沒有,哪裏又看得上我這兒的茶葉,不過是哄人罷了。”


    “姐姐這裏清幽雅致,別有一番韻味,故而茶葉也芳香清冽。不像妹妹的昭陽殿,被灃兒鬧得連品茶的興致都沒了,哪兒還吃得出好壞來。”


    “灃兒是個好孩子,妹妹日後的福氣可以想見。”端妃淡淡一笑,道,“聽聞湯容華近來很是受到皇上的關照,除了皇後的甘泉宮,就屬她的蘭溪居去的最多了。”


    朱宜修道,“她有了身孕,自是不比從前,皇上多眷顧些也是正常的。”


    端妃道,“皇後那邊寧貴嬪近來倒去的很勤。”


    朱宜修不在意的撥了下茶盅,道,“她也知道要多巴結皇後才能見到皇上。”苗氏自詡美貌,又怎肯被不如她的湯靜言比下去,隻是她對柔則也不過是利用,想借機多占些恩寵,倒是柔則怕真的以為對方是誠心敬服她了。


    宜修見端妃麵色仍是一如平時的靜,言語中並沒有酸醋的味道,心知她對玄淩是根本不在意,玄淩寵誰不寵誰,她都漠不關心。隻是無子,始終是齊月賓的遺憾。


    湯靜言在家時受慣了冷落,乍然受寵,難免有些得意,玄淩又許諾她生了孩子就可以升為貴嬪,愈發叫她對孩子期待起來,每日小心翼翼,生怕有個閃失。


    前去給甘泉宮給皇後請安時,湯靜言的動作格外謹慎,叫苗氏見了嗤笑道,“湯容華好嬌貴啊,連對皇後娘娘行禮也這麽敷衍。”


    湯靜言聽後忍不住微紅了臉,道,“嬪妾並不敢對皇後娘娘不敬,隻是太醫囑咐行禮時動作需小心為好。”


    苗氏道,“皇後娘娘貴為六宮之主,即便你懷有身孕,也不可過分驕矜。”


    湯靜言被苗氏不敬皇後的帽子一扣,臉上一白,屈著膝不敢起身,對柔則道,“嬪妾並不敢有這樣的意思,還請皇後明鑒。”


    苗氏在旁掩袖冷笑。


    柔則原本見到湯靜言自進殿後手總在腹部打轉,心中便有些不悅,又聽苗氏的話,覺得湯靜言的確是有點恃寵而驕了,敲打道,“容華有孕自是喜事,但也別失了分寸,叫後宮知道難免非議,有損容華的清譽。”


    湯靜言不免委屈,卻不敢在麵上漏出來,諾諾應了,“臣妾謹遵皇後教誨。”


    “起來吧。”柔則見湯靜言搖搖欲墜的模樣,也怕她有個萬一。


    湯氏坐到下首的位子上,對麵的苗氏瞪了她一眼,哼道,“矯情。”


    因得了玄淩的青眼,湯靜言的膽氣也壯了些,分辨道,“貴嬪為何處處挑嬪妾的不是,若是對嬪妾有孕不滿,還請直言便是。用不著含沙射影,叫人聽了刺心。”


    苗氏沒聊到湯靜言竟然還敢和她較上,登時柳眉倒豎,厲聲道,“本宮不過是勸容華你不可以為有了皇嗣便忘了尊卑,出於好意提醒了兩句,沒想到容華你不識好人心,反而還誣賴本宮。皇後娘娘,您是後宮之主,可要為臣妾做主啊。”


    柔則本是那種沒主見的人,又是最軟不過的性子,見情況變得惡劣,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打圓場道,“貴嬪多心了,本宮想容華並沒有誣賴你的意思。”


    “皇後大度,可惜有些小人怕是沒辦法領會娘娘的仁厚。”苗氏見朱柔則懦弱,原本便瞧她不上,更看輕了她一分。


    “皇後娘娘,嬪妾身子不適,還是先行告退。改日再來給娘娘請安。”湯靜言見指望不上柔則,便想先走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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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苗氏不依不饒道,“容華是被本宮說中了心虛才要提前走麽?也不知道容華肚子裏的孩子是男是女,這會子就以為自己是主子也太早了吧。”


    “你……”湯靜言聽了這等羞辱,眼中浮起水光來。她本也不算能言善辯,遇上牙尖嘴利的苗氏也隻得甘拜下風。


    柔則有些心慌,她從未遇到過像苗氏這般難纏的人,忙對湯靜言道,“容華還是早些回去吧,本宮就不留你了。”


    湯靜言沒想到柔則竟如此無能,又氣又怨,福了福身便走了。


    誰知,剛了走兩步,還未走出珠光殿便腿腳一軟,跌坐到地上,哀聲哭叫起來,“我的肚子好痛!娘娘,皇後娘娘,救救我……”


    朱柔則嚇得六神無主,苗氏也慌了神,忙自白道,“皇後娘娘,這可不幹臣妾的事!是她自己摔倒的。”


    站在一旁的聽雪突然驚叫道,“血!皇後娘娘,湯容華流血了!”


    坐在寶座上的柔則被侍婢的這一叫驚得回了神,趕忙道,“快點去請太醫!快一點,把湯容華送回蘭溪居!”


    頤寧宮內太後得知湯氏流產,對竹息姑姑道,“唉,阿柔這般軟弱,連苗氏都彈壓不住,日後可如何是好?”不禁又搖了搖頭,道,“若是宜修,隻怕苗氏早已死無葬身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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