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修早前派了江福海去調查一樁事,內容很簡單,找到宜修的母家。朱家,那是柔則的母家,不是宜修的,因為朱老爺從未把宜修當作他的女兒。憑著記憶中孟氏在生時提起的零碎片段,朱宜修命江福海暗中打探。


    “奴才給貴妃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江福海的聲音較為中性化,不同於一般的太監扭捏造作。


    “起來吧。”朱宜修輕輕掀開茶盅,拿蓋子在杯沿刮了一記,蒸汽嫋嫋升起,眉目仿佛籠上了一層紗。


    “謝娘娘。”江福海麻溜的起身,垂手侍立,等著宜修問話。


    “可打聽到什麽消息了?”


    “回娘娘,奴才多方輾轉打探到,三夫人的兩位高堂皆在世,如今已是子孫滿堂,安度晚年了。”江福海語氣恭敬,將所知的消息都一一回稟。


    聽得回話,她便是再忍得住,眼角也微微泛紅。用帕子按了按眼角,而後那雙總是溫和沉靜的眸子閃爍著利光看向江福海,沉聲道,“做得很好,不枉本宮看重你,不過本宮要提醒你一句,你可要記清楚,若是此事走漏了半點風聲,整個鳳儀宮上下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呐……”朱宜修對這個前世出賣自己的奴才並不信任,若不是握有他全家的性命,斷不敢放手讓他去做這等隱秘之事。


    江福海忙跪地叩頭,“奴才定當極力為娘娘效命,萬死不辭。”


    朱宜修收回淩厲,變回往日的和善,道,“不需要你萬死,否則我鳳儀宮的大總管誰來做。你隻管認真辦好差事,管好你這張嘴,本宮不會虧待你的。”說著朝裏頭喚了一聲,“染冬。”


    相貌樸素,扔進人堆裏就找不到的染冬應聲而出,“娘娘,有何吩咐?”


    “去把前日裏苗將軍送來的南海珍珠取一串來,賞給江福海。”


    染冬捧著一個雕花的木盒出來交到江福海手裏,朱宜修道,“這是打賞你辦事利索,收著吧。”


    “多謝娘娘。”江福海看到圓潤飽滿的珍珠眼睛裏都發光了。朱宜修深知自己能拿錢買的人別人也能拿錢買,因此不會再派他第二回。


    “娘娘可還有要奴才去辦的?”江福海殷勤的問道。


    “不必了,知道他們一切都好,本宮也就放心了。不過幾個鄉下人能成什麽事,你下去當差吧。”朱宜修不耐煩的揮揮手。


    江福海沒料到居然是一趟頭的買賣,可轉念想有了這一串珍珠賣出去賬上能添上一筆大大的進項也是興奮至極,遂把失望去了七八分,磕了頭牢牢抱著盒子退出殿內。


    “染冬,本宮修書一封,你親自出宮送去。若有人問起,就說是乳娘病了,本宮特許你回去照顧。待乳娘病好再回來。”朱宜修道,最後叮囑了一句,“萬事小心。”


    “二姑娘放心,奴婢會辦好的。”染冬喊起了宜修在家時的稱呼。


    染冬是朱宜修身邊真正的老人兒,她是孟氏的陪嫁丫鬟,同時也是宜修乳娘的女兒,幼時和宜修同吃同住。剪秋和繪春則是後來從外頭買來的。染冬為人不是十分聰明,相貌亦是平平,不過是宜修看在乳娘的麵子才帶進宮來。前世的朱宜修忽略她而看重剪秋,隻派她做些瑣碎事,誰知祺嬪管文鴛構陷甄植懷桑詈筧詞僑徑鐾範プ鏤煲誦藿飭宋В恢鴣齬淞爍齠乘瀾滯返南魯


    這一世宜修除了倚重剪秋外,對染冬也很好,給銀子叫她將乳娘接出另行安置,免得再受朱夫人的刁難。表麵上染冬依然是昭陽殿可有可無的人,暗中悄悄替朱宜修留意各宮的動靜。兩人本就有一起長大的情分,染冬也對宜修之母孟氏很有感情,遂更忠於宜修。所以聯絡孟家的事情,宜修隻信得過她一人去辦。


    染冬得了她的手令和書信便去了。


    上一世孟氏去世多年,娘家也未得到她的死訊。一方麵當時的宜修拚命想抹去自己庶出的痕跡從未想到要去找他們,另一方麵孟氏遠嫁京城又是做小,在家鄉的名聲並不好聽,加上失寵後在府內生存艱難,也沒想寫封家書回去求援。就算寫了,孟家不過區區鄉紳,也無法和太後母族朱氏相抗衡,以至雙方從此斷了音訊再無來往。


    經曆過被朱門徹底拋棄的朱宜修再也不相信他們,轉而尋找與自己真正有血脈親緣的孟家,若是當中真有可提拔的人才,她也能照拂一二,好叫他們死心塌地的投靠自己,免得孤立無援。


    室內歸於寂靜,隻有涼風透窗而入,吹動大幅的水晶珠簾叮咚作響。


    朱宜修靠在貴妃塌上,回想昔年在府中受大夫人欺壓的情景,一幕幕自眼前閃過,叫她恨得險些掐斷了留長的指甲。


    朱姚氏,我若不叫你的女兒生不如死,便白白重回這人間一次!


    話說兩頭,汴州城內的孟家頗有家資,在當地也算個大戶人家,孟老爺膝下一雙兒女,長女名喚蕾娘乃是宜修之母,隻因她當年執意要嫁給朱老爺,即使偏房也心甘情願。孟老爺雖允了,到底覺得丟人,故而與街坊鄰裏來往減少,若不是後來為兒子孟仁說親,隻怕直接在鄉下頤養天年,再不回城中了。


    孟老爺現已年過五旬,早將家中的大小事務交於孟仁與媳婦王氏,隻和其妻蘇氏安心做太爺太夫人。


    孟仁是孟老爺獨子,年輕時曾考中秀才,再往上考未得中便專心打理家族產業,與王氏生有兩子一女,長子啟泰比朱宜修大一歲,讀書極有天分,年紀輕輕已經是舉人了。


    這日聽管家說外頭有位故人求見,孟仁心中疑惑便將人請了進來。見來者是個三十出頭的婦人,相貌平凡,身邊還跟著麵容肖似的年輕女子,想必是她的女兒。


    “不知這位大嫂有何貴幹?”


    那婦人示意女兒行禮,年輕女子便對著孟仁下拜,道,“染冬給舅老爺請安。”


    “平哥兒,你可還認得我麽?”那婦人語氣激動,張口便喚出孟仁的乳名。小時候怕孟仁養不活,孟老爺便替他取了“平哥”的乳名,並讓家中的上下人等皆叫此名。


    孟仁吃驚不小,道,“你究竟是何人,為何知道我幼時所用的小名?”


    那婦人眼淚奪眶而出,立時跪地道,“我是大小姐的丫鬟,玉珠,一別近二十年,怨不得少爺不認得了……”


    孟仁一聽來者竟是姐姐的侍婢,忙叫人去請兩位老人,說是姐姐總算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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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老爺與老夫人從後堂而出,認出玉珠後,孟老夫人忍不住紅了眼眶,道,“蕾娘一走就是二十年,連封信也不捎回來與我們,如今也不知道她可好……”


    孟老爺不以為然道,“定是她看不上本家,揀高枝飛去了,何必多問。”轉臉對玉珠道,“她若是打發你來請安的,純屬多此一舉,我隻當沒有這個沒心肝的女兒!”


    玉珠眼淚跟斷線珠子似的往下淌,道,“老爺,您這話可冤死小姐了,小姐哪裏是不想傳信兒,而是根本沒辦法呀……”


    孟老夫人一聽便急了,道,“蕾娘過的不如意?可是那朱生對她不好?我就說去做小的哪有那麽容易……”


    宜修之母是孟老爺長女,也曾視同掌上明珠般寵愛,見此也不再嘴硬,歎氣道,“她若真過不下去,何妨回來,縱使被休,大不了我們養她一輩子……”


    玉珠哭得更凶,隻跪在地上泣不成聲的說,“老爺,夫人,小姐她,她六年前就撒手去了……”


    此話一出,宛若晴天霹靂,孟夫人當場暈厥過去,身邊的丫鬟用力掐了半天人中,又灌了半盅茶下去,她才堪堪轉醒,醒來後便是痛哭,道,“我苦命的蕾娘,為娘的竟然連你最後一麵也沒見到,隻讓我這白發人送黑發人啊……”


    孟老爺也如遭雷擊,呆坐於座上。多年不曾有音訊,一朝傳來竟是噩耗,久久回不過神來。


    孟仁與姐姐幼時感情甚好,乍聞此言也是傷心不已,道,“你且細細說來,究竟是怎麽回事?”


    玉珠便將孟蕾娘在朱府的種種遭遇一一道來,隻聽得孟老爺兩眼發紅,恨不得打死那個薄情的負心漢。


    “小姐去世,府裏竟然連白幔都不讓掛,還是二姑娘求了大夫人好久,大夫人才鬆口說隻能在偏院裏設靈堂,不許燒紙祭拜,隨便拿了口棺材點了處地就叫人埋了……”


    孟家本就不是那等貪慕虛榮的人家,聽得女兒落的淒涼下場怎不叫二老痛心疾首,老淚縱橫呢。


    “我那可憐的外孫女如今怎麽樣了?”孟老夫人聽到女兒還有骨血留下,滿心都是宜修的處境。


    染冬拿出朱宜修的親筆書信,孟老爺打開一看,裏頭掉出一根用玉石串的纓絡子,穗兒已經斑駁變黃,孟老夫人一見立刻認出,道,“這是蕾娘上京前,我親手給她做的,叫她留在身邊當個念想……”話未盡,已是哽咽。


    孟老爺上了年紀又遭逢打擊,怎還看得清楚,將信交於兒子,孟仁見信上字跡秀麗,頗具風骨,不由暗歎未曾謀麵的外甥女倒生得忍辱負重的堅韌性格,不似姐姐那般溫順懦弱。


    信上朱宜修隱去了皇家之事,隻說自己嫁入京中的高官人家,卻因嫡母作祟,硬將她的原配之位降為側室,現在木已成舟。隻盼著外祖家能早日出人頭地,好叫她揚眉吐氣,也算告慰母親的在天之靈。


    染冬道,“二姑娘如今嫁過去,過的還算順心,夫家也沒太為難她。隻是心心念念夫人臨終前的囑托,故而才托我們回來報信。”


    “我可憐的外孫女,竟和她母親一樣低人一等,為人妾室,朱家那些黑了心肝的東西,隨意作踐她們母女倆,叫我的心怎麽不疼啊……”孟老夫人捶胸頓足道。


    “老夫人還請寬心,我們姑娘雖非正室,卻極得婆母喜歡,並沒有受太多苦楚。此次來一則報信,還請兩位老人家節哀;二則姑娘在京中的夫家規矩極嚴,輕易不得出,叫婢子帶來些京中特產算是她這個做外孫女的孝敬長輩。姑娘說若日後子侄中有出息的上京應考,定會幫襯一二,還請別疏遠了這門親才好。”


    染冬著人將帶來的十來匹京中時興錦緞並幾盒珠釵絹花特產等在廳中擺開。


    孟仁道,“外甥女自己也不容易,送來這些東西不知要花多少銀子,今後無需破費,有要幫忙的,隻管來傳話就是。”


    “禮輕情意重。姑娘說二十年不曾與外祖家有來往,過去年紀小不知道,如今既知道還有骨肉親人,這些東西權當是她的孝心,還請千萬別推辭。”


    “跋山涉水,路遠迢迢送來的,叫她們帶回去也不合適。且收下吧,但回去後告訴宜修,下次不必再這樣,我們也不是那等拿女兒換富貴的人家。隻要她過得好,便是對我們最大的孝順了。”孟老夫人揩幹眼淚,拿出年輕時幹脆利落的脾氣。


    “婢子定當轉告,還請老夫人放心。”染冬屈膝一禮。


    這孟家經此後恨極了朱門,隻管督促著孩子上進。孟仁的長子,孟啟泰日後得中二甲進士,被玄淩點為禦史方知他這位表妹的真實身份,他也真的幫助朱宜修鏟除了心腹大患。此為後話,暫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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