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楚妄將寶寶用簡易製作的背帶背在身前,他給伊妮婭戴上耳塞耳罩,又將長長的圍巾包裹在她的身上,隻漏出一雙大眼睛。


    可能是因為三十六層的高樓比較稀少,晚上的風還是很涼的。


    楚妄帶著她爬上一旁廢棄工廠的樓頂,從這裏能夠看到遠處在夕陽下波光粼粼的海麵。


    若是再仔細看這一望無際的大海,就能發現那些起伏的海浪像是凍結了一樣,海浪翻湧其實是陽光劃過波峰的視覺錯覺。


    晚風吹了過來,凍結的海麵響起叮叮當當的聲音。


    原來,這是由無數廢品垃圾組成的大海。


    楚妄注視著手表,五點到來的那一刻大地開始嗡鳴,緊接著,大海的一部分忽然消失不見。


    猶如海麵出現漩渦,原本結構穩定的垃圾海向著空缺的地方坍塌,在一片刺耳的撞擊聲中,這片海短暫地活了過來。


    楚妄用大拇指丈量距離,在轟隆聲中,他蹲下身體,用石頭在樓頂的地麵上進行計算。


    三十六層是巨大的垃圾回轉中心,生活在這裏的人們,自然也隻能算是垃圾箱中的蟑螂與老鼠。


    它每隔七天會隨機清除一片區域,將垃圾與害蟲一起抹殺。


    許多流浪者玩家都覺得生死由命,可是少年卻並不這樣認為。


    大人們已經習慣了被各種規則秩序傾軋,楚妄本來也會成為其中一員,可是當他八歲被拋棄之後,無名的怒火從此在他的心中長燃,從此他總是在無聲質問為什麽、憑什麽?


    三十二層隨機清除的規矩已經成為日落月升般的自然定律,被所有玩家接受,可是楚妄卻仍然孜孜不倦地計算嚐試,想要找到其中的規律。


    一年大概有五十二周,六年下來,楚妄計算了三百多次,終於讓他在看似隨機的抹殺清洗當中發現了規律!


    少年站起身,他用鞋底將地麵上的數字擦幹淨。


    一低頭,就看到被耳罩和圍巾包裹得嚴嚴實實、動彈不得的寶寶,隻有一雙大眼睛在撲閃撲閃地望來望去,顯然對世界的一切感到好奇。


    楚妄忍不住輕輕摸摸了她的頭,笑道,“這個禮拜,我們要搬家了。”


    伊妮婭的耳朵被塞得很嚴實,不僅沒聽到剛剛垃圾海倒塌大地嗡鳴的聲音,也沒聽見少年的話語。


    被摸頭後,她努力揚起小臉,但是因為被包裹得太嚴實動彈不得,於是不滿地哼哼唧唧起來。


    楚妄將她的耳塞耳罩摘下,帶著她坐在天台邊緣。


    看著風景,寶寶終於安靜下來,她的琥珀色大眼睛倒映著夕陽下閃閃發亮的垃圾海。


    低頭看向一副專注模樣的伊妮婭,楚妄笑了笑。


    “在你的眼裏,世界是什麽樣的呢……”


    少年低聲的呢喃,隨著吹拂的夜風消散不見。


    -


    吃過晚飯後,孩子們開始收拾東西。


    因為三十六層世界有每周隨機清除區域的規則,所以這層世界裏的勢力沒有像是其他地方那樣形成固定地盤。


    雖然沒有楚妄聰明,但長年累月生活在這裏的玩家們也各自有不同的方式來預測大清洗,隻不過準確率沒那麽高。


    再厲害的人物,幸運值低一些就會被隨機帶走。所以三十六層的玩家勢力比較鬆散,除了黑市之外,基本沒有特別龐大的玩家組織,也沒有特別厲害的角色。


    楚妄算是這裏有名的‘玩家’之一。四年前,十歲的少年帶著兩個出門尋找物資,回來的時候發現落腳點被洗劫一空,留守的兒童一重傷一死亡。


    從臨死前的孩子那裏問出了襲擊者的特征之後,楚妄花了三個月時間耐心潛伏跟隨,將對方由五個流浪者玩家組成的隊伍逐個擊破,殺了個幹淨。


    第二天,他大搖大擺去黑市賣了那些還沾血的戰利品,從此之後名聲就揚了出去。


    流浪者玩家們都知道有個隊伍裏都是孩子的少年,他心思縝密,手段狠辣。如果惹到他,那就跟惹到瘋狗一樣,甩都甩不掉。


    但隻要不和他為難,他一般也不出現在大眾視野裏,而是專心帶著其他小夥伴在邊緣區域生存,基本不會有什麽威脅。


    在空間世界裏出生長大的孩子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不怕死。他們根本沒見識過流浪者玩家曾經經曆過的那些人生美好,也不知道垃圾場外的世界有多麽廣闊。


    他們什麽都沒有,光腳不怕穿鞋的,而楚妄是其中最不要命的那個,你說閑著沒事惹他幹嘛?


    從那之後,孩子隊的生活就比較平穩了,老玩家們與他們井水不犯河水,偶爾也有不長眼的、剛墮落成流浪者的新玩家想過來欺淩幼小,大多都有去無回。


    盡管如此,孩子們仍然保持高度警惕。這一次新家的地點楚妄已經觀察了好幾天,是垃圾海附近一處廢棄集裝箱。他選的地方都在偏僻的邊緣處,少有人煙,能更大程度保護大家的安全。


    垃圾海占據三十六層世界的一半麵積,其中一部分區域排下的廢品垃圾比較穩定,適合搜尋物資,但有更多人搶奪。


    其他的大部分地方都沒有人,但輕易走上垃圾海麵,很可能一不留神就踩空被垃圾吞沒。所以老練的拾荒者寧可去小一點的垃圾場爭奪資源,也不願意去‘野海’冒險。


    這一點對擁有剖析之眼的楚妄就沒什麽限製了,他找到的新家,就是在野海的一處偏僻角落,這裏不僅沒有人,還更方便他去尋找物資。


    趁著夜色,背著大包小包的孩子們悄悄離開了廢品下的小基地。


    被楚妄用背帶綁在身前的寶寶已經沉沉睡去,清瘦的小臉側搭在他的胸口,被擠出一點小肉肉。少年用食指關節輕輕蹭了下她的臉蛋,然後將圍巾遮住寶寶的腦袋。


    伊妮婭一向睡覺很沉,是那種雷打不動一覺天明的寶寶。不論夜風如何在圍巾外呼嘯,她都在少年的懷裏睡得香甜。


    在夢境裏,寶寶睜開眼睛。


    她身處一個透明的正方體裏,高度差不多在寶寶坐直身體抬手能碰到頂的距離,麵積和嬰兒小搖籃差不多大小,爬兩步就碰到壁了。


    伊妮婭年紀太小,還沒學會分辨現實和夢境。她靠著透明牆,並沒有害怕,而是好奇地摸來摸去。


    就在這時,小小的空間被星辰寰宇包圍,無數星光在她的周圍閃爍。


    “咿呀!哥哥哥哥!”


    自從學會朗朗上口的哥哥姐姐二詞之後,這兩個詞語就成了伊妮婭表達心情的語氣詞,隨機出現在日常生活當中。


    星星在四周流動,寶寶好奇地伸手去抓,卻怎麽都觸碰不到。


    咕嚕咕嚕。


    她的肚子響了起來。


    伊妮婭被楚妄照顧得很好,每天都吃得很飽,但這個飽腹是普通層麵上的。作為一個世界之主,她無法在純粹的普通飲食中獲得太多能量。


    ……雖然這個世界目前小得隻能裝進寶寶一個人,但再小的世界之主也是主人!


    更別提能在幾個月時間就擁有這麽小的空間,已經代表楚妄和其他孩子將伊妮婭養得非常好,才能讓小世界有機會發芽出現。


    伊妮婭的身體被食物喂飽了,精神所需的能量在被小世界汲取後幾乎一幹二淨。在自己的世界裏,這種饑餓的感覺格外強烈。


    撈星星的遊戲暫告一段落,寶寶趴了下來,忍不住開始吃手手。


    “嗚啊……餓!”


    可能是每天都有哥哥姐姐從早陪她聊到晚,喂飯前總是喜歡問她:‘寶寶餓不餓呀’‘妮婭是不是餓了’之類以餓為首的高頻率的詞語,第一次如此清楚自己餓肚子的伊妮婭,無師自通地喊出了除哥哥姐姐外的新詞。


    可是小世界裏隻有她自己,沒有人湊過來露出大大的笑容將她抱起,也沒人絮絮叨叨地與她對話,隻有星河無聲地流淌。


    寶寶扁起嘴,倒映著繁星的大眼睛頓時淚眼汪汪。


    仿佛是感受到主人不開心,原本慢吞吞的銀河仿佛瞬間加快十倍速,星星像是雪花一樣在伊妮婭的眼前亂竄,直接讓她看呆住,連哭泣都忘了。


    有些星星黯淡,有些星星則是閃爍著巨大的光芒。一顆明亮的小星星向著伊妮婭飛來,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捕捉。


    下一秒,銀白色的星光將寶寶包圍,一切變得純白,又迅速落向黑暗。再次恢複視線的時候,寶寶已經身處陌生的世界。


    哥特式的大床,黑色的床幔猶如死亡般輕攏在床頭。月光落入床沿,卻給人冰冷的感覺。


    這裏沒有小基地熱烘烘的空氣,沒有在微光下跳躍的灰塵,也沒有孩子們纖細卻溫暖的懷抱。


    這是一個截然不同的陌生環境。


    寶寶睜大眼睛,呆呆地望著周圍。她沒有立刻哭泣,而是撐著小手坐起來,試探地向著床邊爬了兩步。


    她的背後,黑色的床幔被一個修長蒼白的手無聲掀起,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浮現在陰影裏,凝望著麵前一無所知的嬰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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