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總是認為,她太過於聰明了。無論是口才還是機智皆讓他瞠目結舌。花燈的燈謎,她想了不消一個呼吸的時間,就能氣定神閑地答得出來,且胸有成竹。對她,他不知是敬佩還是喜愛了。


    記得那日答出五道花燈題,客棧老闆便免費請他們去雅閣暢飲。她那秋光涉水般的眸子,清亮不已。他甚至有種肆意遐想,要是輸了,那該多有意思?


    他開始天馬行空,不想,未經思考地念了一首詞,蘇軾的《水調歌頭》,見她眼眸甚亮甚亮地對他小,這是詞,可不是詩哦。


    他略有苦澀,見她那般幸災樂禍,心想,真是載在她手裏了。豪慡喝去二十七杯酒,那女兒紅還真是烈,一口灌在嘴裏,火辣辣的。望著她戲謔的眼神,他心底一陣懊惱,好啊,竟幸災樂禍,真是沒心沒肺。


    不過到後來,她出了紕漏,被他逮個正著,他第一次有種快感,似是報了仇。但見到她有些視死如歸去喝那足足四十多杯酒之時,他還是稍有些心疼。突然,他為自己的心胸感到慚愧。他一個男子怎去跟一個女子計較?


    他頭昏昏沉沉,想一分,就疼一分,看似是酒勁上來了。


    他醉醺醺而睡,頭枕在床榻上,略有迷離之意,聞到一股玉蘭清香自近處而發,他不禁手指輕輕動彈一下,撫到絲綢般滑嫩的肌膚。他委實嚇了一跳,感覺懷裏似有物什在動。他稍低頭看去,聞到懷裏那發間散出的清香。


    他認得這香,除了她,還能有誰喜愛這種玉蘭的淡淡馨香?輕輕攏了攏她,明日,他定要問及她的真實名兒,而後希望能譜一段不要太俗卻不算跌宕的婚姻。


    與她一睡,便想與她結緣,其實隻是幌子罷了。


    那刻,他是真的希望以後的明天,能擁卿入懷到天明,年年歲歲亦如此。


    可當他第二天醒來,他的床已空空如也。他打好的全盤計劃,一下子成為散沙,措手不及。他也隻能苦笑,別無他法。關於她,他毫無頭緒,不知她的名,不知她她家住何方,隻知,她的倩影已成他的一部分了。


    (四)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


    顧貞觀是愈加愛笑弄他了,說他每日對著畫像發呆到許久,說他對冰月不那麽寵愛有加,說他快相思成疾。他苦笑,哪有他說的這般模樣,實為誇大其詞。但笑過以後,總會沉思,他時不時總會對著那副丹青許久,他現在總有些開始忽略表妹,他現在總會張望詩社大門,看看來來往往的人,盼著她再次出現。


    正如顧貞觀所言,他對那女子太癲狂了,不似原來的容若。


    然他隻能訕訕而笑,他們是看不穿,他動情了。


    顧貞觀一日神叨叨告訴他一件事,說是要舉辦一個詩會,要廣發帖子,召集一些文人墨客。顧貞觀語氣帶著多半的戲謔,說不定那位才女會來!


    他想,她應該會來吧,她看似甚是通曉漢學,對漢學應該有著特別的愛好。想到如此,倒自個發笑起來,那日,他定要問她的名。


    在那次詩會當日,他收好手中的早就畫好的畫像,心中忽閃著喜悅,待她來了,必要贈與她。自喜走至正廳本是想找顧貞觀商量一些關於賑災之事,不想尋到顧貞觀卻見他在與一名女子在閑聊。他不禁好笑,方朝他們踏了一步,顧貞觀已見著他,大喜對那女子道,說曹操曹操就到。


    他不禁好笑望去,“什麽曹操就到?”


    目光隨意掃向那女子的背影,心不由自主顫了一下,嘴亦不受控製道,“是你。”


    她不知,這聲再次相逢的開場白,他練習過幾回,想過多少回辭藻來修飾自己的心境,可真有了再次相逢,竟是“是你”二字。


    是她,盤踞著他的心;是她,癲狂本是溫和的他;是她,成了他心中那道永遠邁不過的坎,一切都因她時起時落,敢問,為何是她?——不過,在人海茫茫之中,看了她一眼,便把她記得了,記在心坎,澱成醇濃的烈酒,醉了自己。


    見到她,他一時說不出話來,隻能一味顛三倒四,見她略帶笑意將他望去,羞澀之情更是不言而喻。他如此,佳人便沒多加逗留,望著她的背影,他欲言又止,方想挽留,可嘴邊那字,隻滯留在一個“等”字。他總是想,她總是讓她等,等到她關上了心,方知已是百年身。


    (五)芙蓉湖上芙蓉花,秋風未落如朝霞


    顧貞觀命他畫一幅山水畫給一位商人,聽說是個大財主,一擲千金為求他一幅畫。他見到那位大財主已是近入夜之時。他姓閻名羅,容貌頗好,不如自己所想是個老頭兒,看樣子,不過剛及弱冠年齡。他遞給閻老闆那副剛剛完工的山水畫,閻老闆掃了一眼,甚是滿意。


    他問過閻老闆,為何一擲千金求他一幅畫?閻老闆卻道,內子喜愛。


    他不想,這閻老闆是愛極妻子之人。閻老闆看了看滿室他的作品,好一陣誇他。他隻是客套地笑。但當閻老闆手伸向插在瓶頸的丹青時,他臉色變了變,剛想奪去,卻被閻老闆搶先看去。


    他不知本是好奇他的閻老闆看到那副畫,會變了臉色,並用最長的時間去品讀這幅畫,半柱香的時間才道,這女子能被公子畫得栩栩如生,實為萬糙林中一點紅,新鮮。


    他不知,閻老闆會如此點評,一時說不上話。接下來,他更不想,閻老闆給他天價買下這幅畫。但無論多少,都無法打動他,這幅畫,他隻為她,無價。


    他的拒絕看似閻老闆甚是理解,點了點頭,似明白走了出去。看著那副被擱淺在案桌上的丹青,他一時失笑,連名兒都不知,何時占據心頭那麽多了?


    他本是想去正廳把這幅畫贈與她的,偏巧遇見顧貞觀,便一道了。在路上,顧貞觀還不忘挖苦他,說他向像是獻寶。他一臉委屈,怎是獻寶,隻是想盡一份心意而已。


    隻是在過□的芙蓉湖之時,他瞅了一眼湖光粼粼的那頭,那夜月光甚是明亮,白月光映照在如鏡的湖麵,愈發清明。他望到了她,此時她正俯在閻老闆的懷裏。


    那刻,他的心撲通一下,似有千萬顆彈珠打在鮮活的心髒中,痛徹心扉,一股酸意自心底騰騰直冒。


    顧貞觀見他酸溜溜地,不禁笑了起來,向前方打了照麵。他們朝他們往來,他卻隻往這她,心中難受不已。讓他料不到的是,她也將他望去。兩人隔著那麽遠,相互凝望著。顧貞觀杵了他一下,使個眼色,示意他不要傻傻地站著。


    他深吸一口氣,朝著她走去。她,他就預訂了,誰也不能搶。那是他第一次大膽妄為,他不僅忘卻了儒家該有的矜持,不僅問了姓名還大膽送她回府。也許是受了刺激,他全豁出去了。


    然她卻隻淺淺一笑,全順從了他的魯莽。


    她是剛調任兩廣總督之女,盧明月。與當時的甚亮的明月一般,照亮著他。他甚是喜愛這個名字,明月……他心中那枚無可替代的絕世明月。


    (六)願指魂兮識路,教尋夢也迴廊


    回到府中,他腦海中閃現方才的畫麵,不禁偷偷樂了起來,額娘偏巧路徑他房間,好奇探望,見他這般模樣,就挖苦他道,“現值初冬,可是思春了?”


    他臉一紅,被逮個正著了,不禁無處遁形。本是玩笑話,見他這未嚐情愛的兒子這般模樣,額娘便知,春天快來了。


    不禁問了問心心念的是什麽人?額娘甚是懂得,倘若配不上納蘭家,門不當戶不對可不行。他思忖了一下,還是道出了明月的身份。額娘聽是兩廣總督之女,認為還算過得去,拍拍他的肩,告訴他,她去跟他阿瑪說說,看是否能行。


    他那晚睡得甚是不踏實,他不知她對他有何看法,貿然去要她,她會不會不高興,會不會覺得他強取豪奪?隻是第二日他準備去詩社之時,阿瑪的隨從傳話來,叫他去一趟兩廣總督府。


    那刻他的心撲通不停,阿瑪認可了,隻是……他咬了咬唇,甚是緊張去了總督府。


    他見到她,她亦在看他。他忽而感覺,她又漂亮了。看阿瑪與盧大人的意思,貌似算成了。聰明如她,她定是明白其中的意思,見她略有些無奈,心一下堵了,他這般一意孤行,可是對?


    他帶她去了淥水亭,他們聊了許多,當她問他,平時幹什麽?他想了想,以前天氣不好,就是窩在父親的書房看書,於是他如實回答。她又問,那天氣好呢?他見她羽睫撲閃,霎時水靈,心頭忽而油然一種捉弄之意。不想她生氣的模樣也這般可愛動人。心中忽而暖了一下,復而問向她。


    她道,“清風朗月,輒思玄度。”


    他愣了一愣,雖知這是個典故,卻無法揣測其中的意味。他隻能略懂,她在好的天氣裏,思念著一人。很多年後,他回想這其中的韻味,總會感慨,當時想得不及她多,愛得沒她愛他那般認真。


    (七)似將海水添宮漏,共滴長門一夜長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何以述情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錦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錦竹並收藏何以述情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