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受過苦吧?嬌嫩的小手已經變得黝黑,透過黑色的汙垢,磨破皮的肌膚隱隱中透著紅色的血絲…


    汗水滲透他的衣裳,是累嗎?還是痛?


    人群中忽然發出一陣驚呼,因為那個孩子的額頭上流下鮮紅的血水。順著額頭,順著鼻樑,劃過嘴角,滴落。在秋日幹冷而變得格外堅硬的地麵上,落下滴滴紅斑…


    “孩子!你的心意佛祖一定看到了!別磕了!”


    “是啊!你要求什麽佛祖一定會保佑你的!”


    “快別勉強自己了!”


    “你的頭流血了!算了吧!”


    一聲聲善意的勸阻,他仿佛沒有聽到一般,依然故我的走著,拜著,叩著。


    一個性急的大漢看不下去,一把扯起他,吼了起來:“你不會疼嗎?!你的頭在流血!你還磕?!”


    “我…我要求的東西很難得到…必須這樣…”


    孩子無神的喃喃著,那脆如珠玉滾盤的悅耳聲音中,卻加雜著濃濃的迷惘與哀傷。他輕輕掙脫大漢的手,再度麵向不遠處那座‘明鏡寺’,深深的一叩首。


    “你是要去明鏡寺嗎?你要求什麽?”


    人們的聲音變得急切起來,當那個孩子開口時,他們才明白這個孩子為何如此嬌貴卻折磨著自己,因為那話語中帶著的絕望,是否說明,他已經別無他法,所以才會如此?


    幾個年青人更是先一步跑向明鏡寺,通知寺中人去了。


    好長的一座石梯…可梯盡頭就是寺門了…


    每一階,孩子都磕一個響頭,一步一磕。就算鐵石心腸,也應該被打動吧?


    “阿彌陀佛…”


    一個慈祥的聲音揚起,孩子抬起頭,看著眼前那個白胡老者,看到他的打扮,孩子立刻畢恭畢敬的合掌示意:“俗塵中人玄灼叩見主持方丈”說完,孩子深深的一拜。


    “阿彌陀佛,老納早已聽聞山下有一少年三磕九叩,卻不知所為何事。如今施主的目的似乎在明鏡寺,老納願聞其詳”


    主持輕輕扶起玄灼,後者卻因長久的跪拜而有些站立不穩。主持看著那張驚如天人的臉孔卻布滿了汙塵,不由嘆了一口氣。


    “施主如此虔誠,為求何事?”


    玄灼聞言立刻跪下,苦苦哀求起來:“家兄因玄灼疏忽,命在旦夕,苦無良方,聽聞浮蒼山一位主持手中有‘青龍鱗’、‘朱雀心’、 ‘白虎膽’、


    ‘玄武舌’,此四物可救家兄性命!是以玄灼鬥膽,明知此四物珍貴非常,卻依然前來索求,隻盼主持看在玄灼一片赤誠的份上,可憐可憐我,將四物相讓”


    語畢,玄灼又是深深一叩。


    “原來如此…隻是老納手中並無此物,老納並非施主要尋之人…”


    玄灼眼中閃過一絲黯然,他向主持深深一拜:“多謝主持…”


    然後,向另一座寺廟的方向走去…


    “喂!你還要這樣三磕九叩的過去啊?”


    “浮蒼山有八十一座寺廟,你這樣何時能拜完?”


    “小兄弟!心誠則靈,你這樣傷著自己又是何苦?”


    玄灼沒有回答,也沒有停止,一步一拜,三步一磕。


    “阿彌陀佛…”白胡方丈看著玄灼的背影,憐惜的嘆了口氣,然後對身旁的小沙彌道:“你立刻跟你師兄弟支會各寺方丈一聲,若無那四物,就不要讓那位施主再如此叩拜”


    小沙彌領命而去,方丈的話也同時點醒了心疼的看著卻無技可施的人們。


    “對!咱們分路去問那些主持!如果沒有的話,就不要讓那個孩子再這樣拜過去了!”


    浮蒼山開始沸騰起來,所有的香客都為了一個人而奔波著。所有人都在心底默默乞求上蒼垂憐,遂了那個可憐孩子的心願,救回他的哥哥…


    玄灼沒有停步,卻反而越來越絕望,雖然幾乎每座寺的主持都會站在山階前不讓他再拜,卻也都告訴他,他們沒有那東西。


    幾座了?有沒有跪完一半?它們到底在誰的手裏?每個人都在勸…每個主持都心疼的看著自己…卻…獨獨沒有自己想要的東西…


    “阿彌陀佛,老納並無施主所求的東西…”


    這是第幾個這樣對自己說的主持了?


    玄灼絕望了,他淒涼的一笑,無力的垂下頭,淚水悄悄滾落…


    不,不能放棄,還有沒去過的寺…


    玄灼一聲不響的轉頭,向下座寺的方向拜去。


    那一瞬絕望的眼神,那悲哀的笑容,頹廢的神誌,還有潸然淚下,全都觸動著那名年邁的主持。他以為他會放棄的,卻沒想到他依然走了下去,即使意誌已經絕望。


    “老納雖無此物…”主持輕嘆一口氣:“卻聽聞無相寺主持精通藥理,出家前曾是名醫…”


    玄灼驀然回頭,滿眸閃動著感激的神采,他幾乎是哭出聲的不住向主持叩首:“多謝主持!多謝主持!多謝主持!”


    “阿彌陀佛,施主一定可以得逞所願,老納會為施主與施主兄長祈福,願佛祖垂憐有心之人…”


    老主持看向那個重新燃起希望的孩子臉上終於嶄露出一絲欣喜,不由搖首苦嘆。不管這個嬌嫩的孩子是何來歷,不論他求得是什麽,有這份苦心,足矣。


    當玄灼一步一拜、三步一磕的來到無相寺時,寺門早就被其它香客敲開了。不似其它主持一般站出來聲明自己並無那些東西,反而列出隊隊沙彌候在寺門,像迎貴客一般。玄灼緊咬著下唇,倔強的不令自己哭出來,但真的好想哭…因為他知道,找到了!


    一步一磕的來到大雄寶殿,金碧輝煌的如來佛像前端座著一位神色安逸的老者。


    “俗塵中人玄灼叩見主持方丈”


    主持微微點頭,立刻,早就圍滿寶殿內的香客們全都不滿起來。


    “主持太過分了!有這些東西卻遲遲不說!”


    “太鐵石心腸了吧,居然忍心讓這樣的小孩子如此受苦!”


    “還靜坐在這裏等人家來求他!”


    “過份!”


    主持置若罔聞,雙目合閉,口中喃喃的念著什麽…


    “玄灼聽聞主持方丈有‘青龍鱗’、 ‘朱雀心’、 ‘白虎膽’、‘玄武舌’四件奇藥,鬥膽冒然前來索求,隻求方持首肯!”


    “老納確實有這四樣藥材,但老納並非紅塵中人,早已不管紅塵中事,施主請回吧”


    玄灼怔住。立刻,幾個香客已經不滿的叫了起來,一時眾怒湧起,幾個伶牙利齒的更是開始咄咄逼人。


    “方丈即在紅塵之中,哪敢自稱塵外之人?即在塵中,又為何敢自稱不管紅塵中事?”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貴為主持方丈,無此善心善根,哪能普渡眾生?”


    “佛意挽救蒼生,這個孩子正是蒼生中人,他心意至誠,方丈卻有意刁難,敢問方丈佛家的善心就是如此嗎?”


    主持依然靜靜的念著經,微微張開雙眼,似乎在等玄灼有所反應。玄灼渾身顫抖著,半晌,他忽然開始向主持拚命的磕著頭,用力的磕著,地麵嗵嗵作響。


    他一邊磕著,一邊用發抖的聲音說著:“玄灼自知此舉冒失,但玄灼已無技可施…玄灼不願用伶牙利齒逼迫主持割愛,不願以武力強搶主持珍藏,可玄灼隻能靠它們救命…玄灼不知該如何求主持,隻能求主持可憐玄灼,求求您,玄灼來世做牛做馬報答您…求求您…求求您…”


    本已凝固的血漬再度綻裂,傷口裂大,濃濃的鮮血如柱般流了下來,玄灼渾然不覺的繼續磕著,染紅了大殿的地板。


    “…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


    玄灼怔怔聽著主持的話,忽然一下子明白過來,他有些茫然的看著主持:“玄灼身陷紅塵,無法自拔…無法做到心無牽掛,所以註定多受磨難…本來眾生萬象,不過一場過眼雲煙,但玄灼貪戀世間溫情,無法捨棄。主持一番教誨,是為玄灼設想,玄灼感激不盡,隻是玄灼惶恐,家兄性命無論如何也不能放棄!就算他終究難逃一死,玄灼也希望幾近所能,回天有術,還望主持成全!”


    主持輕輕嘆了口氣:“又一個癡迷之人…既然已知後事,又何苦徒勞?罷了,老納不能救你出紅塵,就讓你多在紅塵中呆些時日吧,直至你自己看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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