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是不願看我,隻是嘟囔:“我不要你還。”


    那孩子氣的樣子逗樂了我,我捏了捏他的手心,說道:“要還的,不過我今生是還不起了,等來世吧。讓我先欠著你的。”


    我將包袱從他肩上卸了下來,打開,裏麵果然藏著他那柄匕首。亦是他孩子氣,又悄悄的放回了我的包裹中。我笑了一下,憋住那股淚,將匕首取了出來,遞給他,說道:“我拿著不合適,還給你。”


    他扭過臉來,盯著我皺眉頭,滿眼都是拒絕之意。


    我不管他怎麽想,抓起他的手,將匕首塞了進去,抬手摸了摸他的臉頰,繼而將包裹往身上一背,轉身就要走。


    “等等!”


    他拽住我,將我使勁扳過身來麵朝著他,板著臉賭氣說道:“你既還我匕首,那我也有東西要還你!”說著,解開衣領,將裏麵藏著的一枚玉佩解了下來,塞進我懷裏,悶聲說道:“還你的玉佩!”


    原來竟是我送他的那枚玉佩,原來他竟一直這麽珍惜的戴著。


    我將那枚玉佩撫摸了一番,那是母親給我的舊物了。把雙眼閉了一閉,再睜開,已是含淚,卻仍是笑:“好,我收回了。”說罷,心中一沉,割肉似的將那玉佩往河中一拋。


    但聽得“撲通”一聲,我知道,我與宇文釗之間已是無法挽回了。


    不願意去看宇文釗的表情,我逃也似的轉身就跑。


    遙遙聽見他在我背後咬牙切齒的賭咒:“林仙棲!我下輩子也不要你還我的情!你滾!”


    那聲“滾”字咬得極重,我心裏亦是極痛。


    原來我不僅負了師哥,還負了宇文釗。我林仙棲何德何能?


    想到此處,不由仰頭長嘯兩聲,恨天恨地一番,最終仍是隻能灰溜溜的離去。


    世道待我薄如紙,哪堪探破?


    我曾悄悄去看過香鸞,彼時她已經生了,是個男孩。她消瘦了,臉上亦沒有笑,亦沒有光彩,但因為孩子,還是努力的活下去。我不敢讓她看見我,又趁著夜色悄悄的走了。


    月生結婚的時候來書信給我,我去了。她嫁了一個鰥夫,那人倒是真愛她,上麵也沒有父母管著,娶進來就請她做了正室,和和美美的,倒也正好。


    上花轎的時候,月生招我到身邊,說道:“香鸞姐沒來,有句話叫我轉述給你——你師哥的事,你不要再放在心上了。她原是勸過漢良的,奈何漢良說是欠你的,不,不是欠你的,是欠我們娘的。當年拋棄她的監生,是被他的娘勾引走的。漢良說,就是舍了命也要換你周全,就當是報娘的養育之恩了。”


    原來如此。我想笑,卻笑不出來,點了點頭,當是知道了。


    因而我回到了母親口中的家鄉姑蘇,做了酒店夥計,日子貧而淡,但我過得心安。


    時日境遷,已過兩年。這一日清晨,我推開門,忽見得一人站在階下,一身風塵。見了我,咧嘴一笑,喚道:“仙棲。”


    我沉下臉,繞過他就走。


    他急忙跟了過來,不敢走得太快,也不敢走得太慢,跟了好一會兒,忽然說道:“仙棲,我給你報仇了。你師哥同你師弟俱是陸隸那廝害的,我替你把他殺了。”


    我心頭大震,急忙回頭,誰知卻差點撞上他。


    喬炳彰退了一步,撓著頭直笑。


    我不知該笑該哭,愣了好一會兒,失魂似的轉身仍往前走。喬炳彰仍在後麵追,邊追邊說道:“你嫂子那裏,我交代好我的心腹了,日後她和你侄子的開銷,是不用愁的。還有你姐姐,我替她安排好了人家,前幾天我特地去看了,那人待她是很好的,也不用你操心。”


    他說的話如數灌進我的耳朵,一時震驚太過,已不知作何回應了。


    喬五見我不理他,忽然委屈了,站在那裏不走了,沮喪道:“我被家裏趕了出來,千裏迢迢來投奔你,若你不收留,我隻能去沿街討飯去了。仙棲,你不肯發發善心麽?”


    我哭笑不得,腳下卻不由自主站住了,背對著他說道:“我養不起你。”


    喬炳彰聽了便換了笑來:“沒事,我養你!”


    我轉過身瞪著他:“你不是說你被家裏趕出來了麽?”


    他連忙又裝可憐:“是啊是啊,但我可以重新賺錢養你!”


    我輕哼一聲,繼續邁開腳步往前走,隻是步子明顯慢了許多。果然他追了上來,拉住我的手,攥得緊緊的,笑道:“我欠你的,以後一定好好的還!”


    我怔了怔,沒有說話,走了許久,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到此為止完結啦,也算是個仙棲一個好結局了。


    下一篇的《少公子》是篇甜寵文(洗腦自己ing),請大家多多收藏!!!!!!(劃重點)


    第60章番外長秀篇


    打長秀記事來,明眼看到的都是富貴繁華,貌似觸手可得,實則卻是鏡花水月。可惜長秀那時節太過年幼,許多事情看不明白,才有了往後的許多的過錯。


    長秀七八歲上,沁芳樓的頭牌是一位叫凝露的姑娘,凝露天生美容,是詩上所形容的標準的美人,而且歌喉清越,能唱一夜的“原來奼紫嫣紅開遍”,因而不僅是沁芳樓的第一美人,甚至被稱為秦淮河畔的第一美人。


    凝露當年的風光,是後繼的香鸞所不能媲美的。


    每到黃昏,尚未入夜的時候,長秀就喜歡偷偷躲在沁芳樓正廳的屏風後麵,看著凝露穿著裁剪得各色各樣如雲如霓一般的羅裙,畫出艷麗似霞的妝容,戴上滿頭的玉簪金釵,富貴堂皇得恍若仙境中走出來的朝霞仙子。


    迎接這位朝霞仙子的,則是一輛輛靛青頂子,懸掛著六角紅色宮燈的大官貴族家的馬車。


    凝露每次出門時笑語晏晏,回來時則醺紅兩腮,眼帶□□。


    相比凝露的得意,長秀更多的,則是落魄與不堪。


    他沒有爹也沒有娘,是當時掌管沁芳樓的秦媽媽收養的。據說孩子是她在禮佛路上撿到的,因為是佛祖路前要發發慈悲,所以難得發一發慈悲的秦氏才發了這麽一次的善心。


    撿回來的長秀沒有人護著,穿得是行院孩子們穿不下的舊衣裳,吃的是行院孩子們不肯吃的剩東西。


    那時,仙棲的娘尚在,靠著給貴人們唱歌彈琴,也能換得仙棲與月生的溫飽,幸運的時候,還能省得出閑錢來,給姐弟倆添點新衣服,買點愛吃的小玩意。


    仙棲每得了錢,或者是吃的,總記得分出一點來,給那個躲在角落裏,瑟瑟發抖的弟弟。


    其實這些都是小事,當時感動過了,之後也不大會記得太深刻,所以當仙棲回首往事,隻是感嘆他與長秀也有過交好的時候,至於詳細的,倒不大說得出來了。


    至於長秀,一則是他受到的關照和溫暖太少,幼時仙棲的舉動便如同雪中送炭一般;二則是他敏感,一向的心細如髮,誰對他好,誰對他壞,他都牢牢的記著,一刻也忘不了。


    長秀記得最深的,是沁芳樓後麵的巷子裏,有一家小飯館,燒的炒的都是尋常菜色,唯有一道炸丸子,深得孩子的歡心。每次炸來,一大鍋熱騰騰的油,幾十個肉丸子在滾油裏翻騰,不出片刻,香氣就溢滿了整個巷子。


    長秀時常繞到巷子口,兜裏沒錢,就眼巴巴的看著,有時不注意,口水吐沫都能掉到衣領子上。


    沁芳樓給凝露擺房的那一日,格外的熱鬧,置辦了許多的好酒好菜,其中就有炸丸子這一道。一盤子二十幾個,一個最多兩口,香、蘇、脆,他們小孩子,每人都分到了三個。


    隻是這炸丸子太小了,三個剛下嘴,挑起一點歡愉來,就戛然而止了。


    便有別家行院的孩子,仗著自己身強力壯,硬是要搶長秀的吃食。


    這樣的事情,等到長秀大了再想起來,不過是感嘆一句人窮才誌短,可在當時孩子的眼裏,這炸丸子便是珍饈佳肴了,吃一次炸丸子,便成了天大的事了。


    長秀護著自己的那一小碟子炸丸子,大有死也不肯鬆手的架勢。


    那些大孩子瞧著他倔,打了他一頓,憤憤的去了。長秀長籲了一口氣,再看護在懷裏的那碟炸丸子時,卻發現在打鬥中,那碟丸子都滾落在了地上,沾滿了泥土,被踩了個稀爛。


    長秀望著炸丸子的屍首,嚎啕大哭起來。


    哭聲招來了仙棲,仙棲見他傷心得厲害,跑回房裏取出他攢下的一串銅板,拉了長秀,同他一起到那條巷子裏,買了一大碟子二十個炸丸子,全都給長秀吃了。


    長秀起初一邊吃一邊哭,到了後頭,就隻會笑了。


    這事過去的當晚,仙棲自個兒就給忘了,倒是長秀,一直記著,記了很久很久。


    到了後來,長秀大了,自己賺了錢,還特地去買了一碟炸丸子,嚐起來,卻不是小時候的那個味道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何處梧桐棲仙鳥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阿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阿泱並收藏何處梧桐棲仙鳥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