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以為自己快死了的時候,胳膊上忽然一陣疼痛,仿佛是被誰狠狠的捏了一下,隔著水流,那疼痛亦是清晰無比的。


    緊接著,一雙嘴唇貼上了我,強行撬開我緊閉的雙唇,將他僅有不多的氧氣渡了一半給我。


    我驚駭地睜開眼,模模糊糊間看見的,卻是宇文釗的臉。


    他瞪著我,一手還死死拽著我的胳膊,試圖將我往水麵上拽。


    何苦?我自己願意的,又何苦救我?


    我伸手去扳宇文釗的手,我是下了狠心的,可他手上的勁,卻比老虎鉗子還大。


    為何要救我?我實在是無顏麵對師哥,也不願意再拖累他,對於我自己的自私,我無地自容。


    終究敵不過宇文釗的怪力,被他使勁一提,拽出了水麵,水上微涼的空氣頓時灌入鼻腔之中,之前幹癟到刺痛的肺一下子得到了緩解。


    “仙棲!你他媽懦夫!”宇文釗沖我大吼,“你他媽還是不是男人!”


    他一雙眼睛銅鈴似的瞪著我,惡狠狠的,像極了畫上才有的陰曹地府的酷吏。


    我一下沒管住自己,手握成拳頭盡力的往宇文釗臉上麵上一揮,重重給了他一拳。宇文釗沒有躲開,生生的受了我這一拳。


    他瞪著我,我瞪著他,互不相讓。


    片刻之後,我先挪開了視線,帶著一絲狼狽和一絲慶幸,噗嗤一笑,笑出一滴淚來。


    宇文釗也笑出來一聲。


    “你為什麽不躲?”我質問他。


    宇文釗大言不慚、厚顏無恥:“我喜歡看你心疼我的樣子。”


    我拿這個怪力大孩子沒辦法,隻得隨手又拍了拍他,剛要往船上遊,忽然看見我的師哥正舉著那柄長刀和陸隸的人撕殺在一處,渾然忘我之時,陸隸竟從後伸出手,將他重重往河中推去!


    我從喉嚨中迸出一聲含血的力吼:“師哥!”


    卻來不及阻攔他被陸隸那廝推入水中。


    但見我那鐵漢一般的師哥在落水的那一剎,竟死死的拽住了陸隸的衣擺,將他一同帶入水中。


    我一頭紮入水中。


    盡管我有意淹死自己在先,但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江南孩子,我的水性其實是很好的。


    水底睜開眼,看清了師哥和陸隸糾纏的位置,便飛快朝他們遊去。


    水中師哥的刀反倒成了阻礙,他隻好將刀扔掉,徒手和陸隸撕打起來,兩人下手都極狠,仿佛是百年的冤家,要決一死戰。


    我一手抓到了師哥,想把他拽開。


    縱然師哥和我有一樣好的水性,我也會擔心他會在水中耗盡最後一口氣,更何況,不遠處,我看見陸隸的三個手下也跳入了水中,正向這裏包抄過來。


    四對三,更何況我們入水又早,實在勝算不大。


    我拉著師哥還沒將他徹底拽開,忽然手臂上多了一隻手,將我往反方向扯,那力氣大有破釜沉舟的味道,急忙看過去,卻是陸隸漲紫了臉,拚命地在將我往他身前拽。


    我大駭,沒想到他這麽豁得出去,大有淹死他自己,也要拉我陪葬的架勢!


    誰要和他葬在一處!


    我轉身就和師哥一起去推他。在我心裏,自然是寧可和師哥同生共死,也不要與他一處得好的。


    轉眼間,他的一個下手已經遊了過來,另兩個則被宇文釗一手一個扯住了。


    這個下屬極為有力,還沒等我防備,竟一下子就把我生拉硬扯拽了過去,緊跟著抓住我的頭髮就把我往上拽。扯著頭皮,生疼。


    頭皮上的疼痛使我無法去抵抗他,隻能用手去扒拉他拽著我頭髮的手。


    餘光掃見陸隸不知何時上了上風,竟摁著我師哥的頭借力往上竄!


    而師哥的麵龐已經有些青紫了!


    我隻覺心被人猛地撕扯開來,露出血淋淋的肉來。兩眼前血紅一片,抓到了那把短匕首,想也沒想,就往拽著我的那人身上捅去!


    那人猝不及防,被我捅了個正著,吃痛撒了手。


    我壓根來不及思考,反手就朝陸隸捅去。


    一下捅了進去,一下扯了出來,跟著又是一下。我下意識地重複著這一個舉動,直到眼前的水都被染紅了,肺中一點氣也沒有,手上完全脫了力,暈死過去。


    “仙棲,你娘跳河自殺了!”


    ……


    “娘!”


    水中一直緊閉雙目的母親忽然睜開眼來,猛地將我往上推。可我死死抓著她的手不肯鬆。


    膠著之中,一雙手同時拽住我和娘,像是拚盡了全身的力氣,將我們拽出了水麵。


    “幹娘!你不能想不開!”是師哥的聲音,還帶著一點的稚氣,“否則,我也沒臉活了!”


    耳畔傳來焦急的呼喚聲,往事像cháo水退去一樣,漸漸地退出了我的腦海。


    我緩緩睜開了幹澀的眼睛,對上師哥憂慮已極的目光,勉強笑了一下:“師哥,我想起來了,娘當初也自殺過一次,也是你的救的她。”


    漢良聞言,竟渾身劇烈顫抖了一下,半跪著將我死死抱入懷中,啞然長籲:“你沒死!你還活著!”他的手臂在顫抖,抱著我的力量卻實打實的大。


    “要是你死在我眼前,我就是死,也無法麵對娘啊!”乍經生離死別,師哥似乎感慨良多,還不忘嗬斥我,“老七,你真是傻啊!”


    師哥的懷抱從來都能讓我安心,我緩了一緩,聽見師哥在我耳邊低聲說道:“仙棲,你做得很好,陸少怕是活不過去了。”


    我怔了怔,這才想起,原來在水中,我竟一心想要捅死陸隸來著。


    心尖顫了顫。倒不是為了陸隸,隻是為了我自己。原來我的這雙手,也不幹淨了。


    扭頭向對麵船上看去。


    先看到的不是奄奄一息的陸隸,而是橫刀而立的宇文釗。水從他的頭上衣裳上滴滴答答的淌到船板上,他的衣服上也傳來血腥味兒,不知是他自己的,還是旁人的,隻是在夜色之中分辨不出來。


    宇文釗渾然不覺,站得比古鬆還要挺拔許多,穩得比磐石還要堅韌許多。


    “……宇文,”我喚他,用了很大的力氣,可發出來的聲音還是如蚊子哼哼一般,幸而他聽到了,扭頭看向我,“你……受傷了麽?”


    宇文釗怔了怔,對我露出一個笑來:“沒有。”


    我不相信,他當初腿上受了那麽大的傷,不還是裝得沒事人一樣麽?卻不必揭穿他。


    我笑了起來:“真好!”


    這一笑,卻牽動了內裏的傷,使我劇烈咳嗽起來。


    宇文釗見了,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他一側身,我就看見對麵的陸隸躺在船板上,死屍一般,毫無生氣,半天才能看見他的胸膛還在微微的上下起伏。


    原來還沒死。


    我說不上失望還是慶幸,腦袋裏很懵,陸隸那樣的人,如今卻怎麽變成了這樣?


    還是說從來都是我認人不清,看錯了他?


    心裏隻覺得苦澀。


    “怎麽他們沒反應?”我扭過頭來問師哥,“既不讓我們走,也不圍上來,他們是等著陸隸咽氣呢?”


    盡管不合時宜,師哥還是發出了短促的一聲笑。


    短暫而詭異的靜謐之後,猛地爆發出一聲吼:“兄弟們!他們有錢人欺負我們沒錢的!能不能忍?”


    師哥頭一個大笑起來,低頭看向我:“是邵岑!”


    我拚命地想去看,卻爬不起來,還是師哥叉住我的肋下,像舉孩子似的將我舉了起來。


    但見得我的邵岑師哥像遁地大仙,從那四麵船上的一條露出頭來,振臂一呼,竟將四條船上的船夫呼動起來,都舉起船槳厲喝起來,以及船上的幫工,隻要不是陸家的人,都倒戈相向了。


    慣做體力活的人齊心協力起來,竟自有一股威嚴莊重。


    連宋船夫的兒子也被鼓動了,跟著喝了兩聲。


    陸家人大勢已去,加上陸隸失血過多,生死未卜,大概來不及再來和我們算帳,便偃旗息鼓的併到一條船上,退去了。


    邵岑跳上我們的船來,劫後重生一般的將我和師哥一同抱住,七尺的漢子,不由的哽咽起來。


    “大哥,都是我動作太慢了!差點害死你!”


    漢良苦笑:“別亂說,若不是你,我們這次都逃不出命來。”


    邵岑脫下外衣,用力裹住了我,含淚笑:“仙棲,你倒是厲害了!若是那廝死了,往後就跟著哥混吧!”


    說罷,就被漢良啐了一口。


    原來邵岑自從離開,便加入了一幫地頭蛇裏,誰知竟受了許多白眼欺淩,他憑著一股勇氣,殺了兩個坐幫的惡霸,領著底下的兄弟造了反,如今他們安生營業,都肯給邵岑一個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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