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炳彰背靠著床坐在一旁,心滿意足間,一隻手還在我滿是冷汗的額頭上不住地撫摸著。


    我沒有揮開他的力氣,便由他去了。


    反正已經髒了,又何必在乎有多髒呢?


    過了好一會兒,他側過身來,一隻手支撐著自己,一隻手扳著我使勁晃了晃,皺眉:“仙棲,你說句話!”


    說話?說什麽?若是要我咬死他,我大概還能拚一拚所剩無幾的力氣。可若要跟他說話,著實沒有興致。


    他煩躁起來,抓著我胳膊的手重重捏了我一下。


    這點疼和周身的疼比起來,實在算不了什麽,我隻把視線從左邊挪到了右邊,盯著窗外的一顆桑樹出神。


    喬炳彰死死的盯著我看了許久,看到連他自己都厭了,便重重地倒了回去,憋著悶的也不說話了。


    我懶得理他。


    又過了好一陣子,終於緩過身上那種難捱的疼痛。我掙紮著坐了起來,雖然動困難,可想著無論如何,也不在這惡人的麵前示弱,麵上便也就淡淡的。


    拿了落在一旁的衣裳勉強要穿上,胳膊卻抖得有些不聽使喚。


    我隻覺自己紅了眼,遂深吸了兩口氣來掩飾。


    穿好衣服,便想離開,隻是姓喬的橫在床邊上,我要從那廝身上爬過去,才能下床離開。


    麵無表情的邁開腿想從他身上跨過去。


    刮過一隻腳,另一隻腳已到了半空,我本以為他不打算攔我,卻被他一手拽住,蹙眉問道:“仙棲,你要去哪兒?”


    我埋頭穿鞋子,恍若未聞。


    那廝便急了,從後麵將我使勁一拉,把我仰麵拉入他懷中,像摟寶貝似的緊緊摟住,急切切地看著我,仍是問:“仙棲,你究竟要去哪兒?”


    我冷冷看著他。


    若是目光能化為實質,隻恨不得凍死他。


    他渾然不覺我的恨意一般,將我卷進了懷中死死抱著,仍要裝柔情蜜意,說道:“你如今已是我的人了,同我一道回去吧!”


    我終是冷笑起來:“五爺,你慡了約,還以為我能心服口服的跟著你麽?”


    喬炳彰抱著我的手僵了一僵,但沒鬆開,隻是把聲音沉了,說道:“仙棲,你不要弄錯了,可是你違約在前的。”


    我笑得甚為瘮人:“是麽?”


    他將我抱得更緊了,死死貼在他胸口前,再差一點力道,當場就能將我悶死。也不失為一個痛快。


    “仙棲,當初和你有一月君子之約,是有前提的。我與你說過,不能和旁人有沾染牽連。你當時可否有應下?”


    他說得極緩慢,極溫柔,落在我耳朵裏,卻叫我十分難受。


    我閉了眼,醞釀半天,終於有了想問他的欲望,方才問他:“應下了,又如何?”


    “既然應下了,為何又與你的師哥糾纏不清?”


    他的聲音似有幾分痛苦,我隻不信,隻是他提及師哥,卻叫我猛地一震,遂把眼睛睜了。


    “那一日雨中,你......你們是否差點就......”


    他一下子就揭開了我心頭的一塊疤。想起那夜裏的情景,我仍是懊悔不已,為此,更是和師哥生疏了。


    眼角滲出清淚來。


    “仙棲,你現在還怨我麽?”


    喬炳彰的姿態極低,想來男人事後都有伏低做小,哄枕邊人開心的本事,他又是風流中的翹楚,自然深諳此道。便說道:“我不怨你。”


    他聽我這麽一說,綻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來。


    我隻當沒看見,繼而說道:“我隻怨我自己。”餘光掃見他剛綻出的笑容頓時凝固在了臉上,不由一陣痛快,嘴上不停:“怨我出身低微,隻能任人擺布;更怨沒能學成本事來保護自己,平白叫人糟蹋。”


    他抖了聲音:“仙棲,別這麽說。”


    我猶是不盡興:“五爺您生來就是人上人,哪裏知道人下人的疾苦?隻手便能翻天覆地,我於你,不過是螻蟻一般的存在。當初你與我定下一月之約,不過是心有不甘,如今既已得手,又何必做小兒女的樣子放不開丟不下?”


    他大約是被我戳穿了真麵目,抱著我的手緩緩鬆了開來。


    我一刻也不多停留,翻身坐了起來,穿好鞋子就要走。


    “仙棲。”他在我就要走出門的那一剎,喚我,“你我的一月之約尚在,我等著你全心全意的來我跟前。”


    一口老血湧上喉嚨,我掩飾得極好的麵容上,裂開一絲絲的痕跡:“尚在?你強要了我的身子,還好意思提這一月之約?”


    喬炳彰無賴已極,點頭:“自然在。畢竟不是我先違約的。若是這一個月內你撐不住來求我,我自然還是按約定的那樣,疼你、愛你。這是不變的。”


    我忽然了悟:“......月生的事,和香鸞的事,都是你做的?”


    “是。”他不見絲毫愧色,坦坦蕩蕩就承認了,“就連那沁香樓的生意——仙棲,你不與我做成,這整個金陵城,還有誰敢踏足沁香樓?”


    難怪他自信我會去求他。


    隻是他低估了我心之狠,若是沁香樓待不下去了,我大可帶著月生另投別處,遠遠的離了金陵喬家的勢力,也不算難。至於沁香樓,我一走,喬炳彰便沒了要磋磨這家行院的理由,自然也能安好,想來無需多牽掛。


    遂冷笑:“五爺好自信!”


    喬炳彰自嘲般的笑了笑:“是麽?不過是我太了解你罷了。”


    想起若不是他從中作梗,香鸞和徐老爺的事情隻怕也不會吹,到時她無論懷了誰的孩子,大約都會嫁入徐家,而我與師哥,也就不會落到今天這般尷尬之境地。我


    我知道,我本不該這麽想,我與師哥的事情,其實大多怪我自己心魔所致,然而若沒有喬炳彰......實在不甘心罷了。


    猛地甩了門,被屋外的冷風吹得一顆心涼了徹底。


    時至今日,我與師哥的緣分,有也罷、無也罷,應該都不重要了。


    “七師傅,一個人站在這裏享受美景呢?”


    喬炳坤那幽幽的調笑聲猛地在我背後響起,實在和他的哥哥一樣,令人不快。


    我加快兩步。


    幸而他沒有跟上來,隻是在我背後鬼魂似的輕笑不休。我知道,方才屋子裏的事,這傢夥大約心領神會。


    然而,他知道了又如何?什麽也不會變更。


    我將手緊緊握成了拳,忍不住再次告誡自己,真的什麽也不會改變了。


    回到沁芳樓的時候,沁芳樓的院子裏傳來小女孩們學戲的歌聲,在月生沒有病倒前,都是她負責教習,自她臥榻以來,都是蘭英在教導這些小姑娘。


    蘭英雖不如月生的歌喉清亮,卻十分的認真,她又溫柔嬌憨,遇上小姑娘們唱錯了詞曲,隻是耐心的教導,從不責罰。因而,這群小女孩似乎都更加喜歡她。


    我攀著內院白牆偷偷聽了一會兒,那些女孩子唱的分明都是斷腸詞曲,她們雖不能懂,卻叫我潸然落下淚來。可見“情”字害人,莫說是柔情女兒,就連我,素來自詡淡泊,亦不能逃脫。


    ——“人去難逢,須不是神挑鬼弄,在眉峰,心坎裏別是一般疼痛。”


    我一手捂了心口,一手擦了擦濕了的眼眶,悄悄遁走了。


    此處荒蕪,而我的心,更加的荒蕪。


    實在不忍聽。


    不想回屋子,屋子裏長吉一定在睡初冬的午覺,倘若見了我現在的模樣,隻怕會被嚇到。亦不想去月生的屋子,我現在不能瞧見她那生無可戀的神情,我隻怕自己看了,也生出了自絕之意。


    便往河邊走。


    此刻河邊沒有人,隻有垂楊拂麵,幾點微波粼粼。


    我的腿早已麻木脫力,便靠著一棵大楊樹緩緩坐了下來,初冬的寒風撲打在身上、麵上,卻覺察不出疼來。


    相對於無顏麵對師哥他們,我更加無顏麵對的卻是自己。想我自詡清白無染,雖然生在風塵之中,但十八年來謹慎細微,才保得自己一身的無沾。如今,隻因為我一時糊塗,被喬五那廝給......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若不能流淚,那便流血罷。


    我攥緊了拳頭,一拳一拳往樹上擂去,直捶得那棵老楊樹晃了兩晃,飄落許多枯黃的葉子。


    我盯著那些在半空中旋轉的落葉,忽然心頭抽了一抽,伸手擒住了兩片枯葉,泄憤似的拚命撕扯它們。


    直將它們撕成了粉末一般,灑在地上,飄進水裏。


    不由更加自嘲起來——你瞧你,受了天大的這般恥辱,隻能撕兩片樹葉解恨!


    可這恨意哪裏這般好消除?我想起那柄被自己收入抽屜裏的匕首,無論是在陽光下,還是在燭火下,都泛著銀白的光澤,倘若、倘若將它捅進仇人的身體裏,任憑仇人的鮮血滴在它的刀麵上,再從刀刃間滾落,那場景,一定十分的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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