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徒抬頭一看,見我指著牆麵架著最高層的一卷緞子,有些摸不著頭腦的笑了:“七爺,這可都是陳年舊貨了,您不看點新鮮的?”


    我笑:“你隻管拿下來。”


    他見我喜歡,便架了梯子去取。


    拿下來掀開外麵防灰的一層薄紗紙,我仔細一看,確定了自己的眼神沒問題,是匹上好的妝花緞。


    這店麵上的掌櫃趙芹在一旁笑:“都說仙棲師傅眼光好,一下就把我們這最好的貨給挑出來了!這是當初自家做了預備著上貢的,一共就十匹。沒承想這匹給燒了一個小洞眼,自然是不能再往上頭送了,可擱這兒賣又沒人會補,過了一個月,我就給放最上頭了。想想,都是三四年的事了!”


    我笑笑:“這就是投緣了。”


    趙芹扒拉著算盤笑:“仙棲師傅想要?”


    我笑:“您嘲笑我?我哪買得起?實話跟您說,我家香鸞姑娘托我看看的。我這兒心誠,您那兒寬容著點,比個價。破了個眼不要緊,香鸞姑娘自然是能補上的。”


    趙芹眯起眼睛,笑了:“您早說啊!”扭頭吩咐小學徒:“一會兒包好了給沁芳樓送去!”


    出了綢緞鋪子,師哥一直像有心事,直到了沁芳樓門口,他才拉住我,我笑:“師哥,你怎麽了?”


    他把我拉到門前的老榆樹下,盯著我,半天笑:“仙棲,方才我的話可都是認真的。”


    我笑了:“我也不是逗著玩的。”


    他仔細端詳著我,似乎在確定我的真心,末了也開懷笑了,勾了我的肩膀,說道:“走,咱們回去!”


    我亦反手勾住了他:“好!”


    第8章疑變


    自我和師哥說了那些拋心拋肺的話,一晃都半個月了。那人再也沒來過,我們誰也都沒提起過,似乎那真的隻是一個噩夢,夢醒了,一切也就都煙消雲散了。


    隻是快入冬了,大節眼見得越來越近了,盧家的書信幾次來催,要盧十郎回家去過年節。月生捨不得,纏得越發緊張。


    我知道,她是怕盧十郎一去不返。


    除了這件事,我們心頭都是安穩的。除了出門陪姑娘們局子上唱小曲,我隻呆在屋子裏,一個勁地練琴。


    琴這種樂器,是一天不碰,就要生分了的。


    師哥一得閑,就帶著吃的來瞧我。


    這一日天氣特別的好,秋高氣慡。我抱了琴,跑到河邊去練習。


    耳畔是水聲泠泠,身上是水風習習。


    練得身上都有些出汗了,停下來搓了搓手指,忍不住將手探入水中。


    換得陣陣清涼。


    師哥的笑聲在我身後響起,隨即他說:“衣服可滑落水裏了啊!”


    我輕笑:“不怕的。”


    他坐到我身邊的地上,笑:“看給你帶了什麽來!”說著,兀自低頭解開手中紙包的繩子。


    我扭過臉來,因我坐在石頭上,他坐在地上,便瞧見他一下矮了我半個頭,忽然一樂,玩心大起,竟抬手摸了摸師哥的髮髻,笑道:“師哥,你比我矮了!”


    漢良師哥抬頭看了眼,笑:“這也好高興?”


    他解開紙包,我低頭一看,是我愛吃的梅花糕。每次出門,總想著買一個吃。


    我伸手一摸,還是熱乎乎、軟乎乎的,可見師哥趕得多急。再一看師哥額頭上,果然還冒著汗。


    我拿袖子給他擦汗,笑:“眼見得一天比一天冷了,你還是一頭的汗!真沒見過你這麽怕熱的!”


    他咧嘴一笑,竟有些憨厚的味道。


    師哥將梅花糕連著紙包塞到我手中,順手將我放在腿上的琴挪到地上,腦袋一歪,枕在我腿上,笑:“嘿呦,真舒服!”


    我笑著托起紙包,咬了一口梅花糕。


    “小七,我跟你說,今天街上可熱鬧了!地方官上京任職,一路上都是看的人。連我們這裏耍把式都沒人看了。”


    “哦?是哪位老爺升遷了?”


    漢良向來不關注這個,皺著眉頭苦想了一會兒,說道:“仿佛是喬家的二老爺,就是喬老五的爸!”


    這名字讓我心頭一個不得勁,但我不想打斷師哥每日的必修課——找人嘮叨,我勉強一笑:“哦,是他啊!”


    師哥點頭:“可不是!本來喬家就是金陵一霸了,如今他家裏又有人往京城裏做官了,以後還不得隻手遮天了?”


    他嘆息:“偏我們沒有這樣的好運,否則也嚐嚐人上人的滋味不是?”


    我莞爾:“師哥,還沒天黑呢,怎麽就先做起夢了?”


    他嘿嘿地笑:“窮人,不做點美夢,這日子還就過不舒坦了!”


    我們正做著夢地胡扯,忽然看見福祿朝我們走過來,我一愣,下意識地推了推師哥。


    師哥也看見了福祿,懶洋洋地笑喚:“福祿,什麽事啊?”


    福祿笑嘻嘻地說道:“來叫七師傅前頭去,有客請蘭英姑娘去唱曲兒,指名要七師傅作陪。”


    點名要我作陪也不是頭一遭,我見怪不怪,笑著多問了一句:“有客?哪位客啊?”


    福祿笑:“您上前頭不就知道了?人家都派了馬車來接了,您得麻利點!”


    “上別人家去啊?”師哥不滿,“怎麽不提前知會一聲?提了人就走?”


    福祿笑道:“漢爺,瞧您說的!他們都是爺,我們哪敢問呢!”說著做了個請的手勢:“七師傅,馬前點兒吧?”


    師哥無奈地坐了起來,看我抱了琴站起身,叮囑道:“要是太晚了,我問了地,去接你和蘭英!”


    還沒等我回答他,福祿先笑道:“那哪成呢!人家接了人,自然得是送回來的,漢爺,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我笑:“師哥,我都多大了!每次晚歸,你都要接,不叫人笑話我?”


    見他不樂意,連忙補了一句:“放心,丟不了!”


    別了師哥,我和福祿一路往前走,福祿二十多的,論理比我大幾歲,做事麻利老道,可有時候說的話卻孩子氣的很。他一臉羨慕地說道:“七師傅,您師哥多疼您啊!您是個有福氣的人呢!”


    我反問:“有人疼就是有福氣?”


    福祿連連點頭:“可不是?有人疼有人管,那就是有福氣!”


    我剛要笑,一想起福祿是個孤兒,從小被賣,輾轉來去六七回,這才在沁芳樓落了腳,好歹算有了個長期穩定的居所,我就笑不出來了,跟著點頭:“對,你說得對!”


    福祿憨憨地笑:“我就羨慕七師傅你,有人疼,還會門手藝,走哪兒都餓不死。不像我們,天生幹體力活的命!”


    我笑了笑:“別這麽說,咱們誰也不比誰強點。”


    說話間到了正廳,蘭英已經妝點好了,對著放在正廳東邊的一麵落地鏡子整理一群,一旁有小丫鬟抱著琵琶候著。


    蘭英見了我,忙跑過來笑:“仙棲,又是我們一起去呢!”說著,伸手要來拉我的手。


    我不動聲色地一躲,避開她伸出來的手,笑:“真是巧了。”


    黃媽媽走過來笑:“哪是巧啊!是人家派人來特特的接的!”


    我好奇:“誰家啊?一個勁的人家啊人家的。”


    黃媽媽撇嘴:“喲,打聽那麽詳細幹嘛?不合你的意了,你還不去了是麽?”


    蘭英噘嘴:“仙棲別問了,可神秘著呢!”


    我哪裏敢和黃媽媽胡攪蠻纏?不得把我給耗死!我連忙笑:“是是是,自然是不敢挑的。”


    說著,請蘭英上馬車。


    黃媽媽跟著躥了出來,笑道:“仙棲,也給你備了馬車,在後麵呢!”


    給我備了馬車?這就奇怪了。可還沒來得及讓我多想一圈,黃媽媽已經將我推上了馬車,把馬車上的帷幔一扔,遮住了我的視線。


    馬車上,我越想越不對勁。


    他們都瞞著我做什麽?


    難道……


    我不敢確定,可心頭的疑雲卻越滾越大。


    然而,事情大多總是這樣的,盡管越是琢磨越是懷疑,當事的人卻未必真的下的了決心來終止。譬如我現在,如若我猜得不對,既得罪了蘭英的客人,又得罪黃媽媽,兩頭不討好,這可不是好玩的!


    我從馬車裏麵往外看,看見車子穿過大街小巷,漸漸往我不熟悉的地方去了。


    好容易等到馬車停下,我急忙抱了琴往下跳,抬頭一看府邸門前的匾額,頓時覺得晴天霹靂。


    ——喬府


    再也邁不開腿來,一切的猜測都落實了,我隻覺得心寒:黃媽媽,她竟和喬炳彰合夥來騙我!這麽多年的情分,她卻隻認得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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