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至此處,我終於忍不住眼中兩行淚水,淚水順著我的臉頰滑落,納蘭岫瑜卻是一言不發,她低頭緘默著,不知所思。我搖了搖頭,“都過去了…我知道的,也隻有這麽多了。”


    時光飛逝,而我的回憶卻與時光逆行,回到了多年以前的那個夏天,他緊緊擁我在懷,點著我的額頭笑道,“博卿一笑,當真不易。”


    那一年,僅因為我一個不快的眼神,他便瞬時扔掉了手裏舒妃做給他的香包。


    我又仿佛回到五台山的那個初春,那年還沒有舒皇貴妃,還沒有後來的是非紛擾,他同我走在溪水蔓延的山間,怕我介懷,縱然受凍也不肯穿陳裕勤為他做的鬥篷。


    大雪紛飛的寒冬,他和我在聽雨軒無所顧忌地打鬧,我們二人卻絲毫察覺不到寒冷。


    初入宮那年的寒冬,他穿著被泥水打濕的衣裳匆匆趕來,隻怕我一個人孤獨害怕,他到的時候隻有一句,“對不起,我來晚了。”


    惠兒有孕時,我親自照顧在病中的惠兒,卻被他怒斥,“孩子孩子孩子,難道孩子就比你重要麽?!”


    可我也清晰記得摔碎合心玉時他的模樣,記得對我不信任時的他,記得在眾人麵前分享舒妃有孕的喜悅的他,記得寒冬之中,他留我一人在外瑟瑟發抖卻為舒妃披上一件外衣的他,更記得不肯相信我腹中孩子是他骨肉的他…


    如此種種,周而復始,須臾數年,已是支離破碎。


    “姐姐,謝謝你!”納蘭岫瑜滿意地一笑,感激地牽著我的指尖,我搖一搖頭,“不必言謝,我所能做的實在有限。”


    她也終於笑道,“皇上也知道,想要完顏氏回心轉意何嚐容易,更何況她病骨支離,豈有將來呢?我會讓皇上知道,我會加倍溫暖他受傷的心的!”


    我再沒有說些什麽,隻是轉身低聲笑著,緩緩向回走著…


    夜色更濃,將我深深吞沒在其中,我的所有心事,也隻有在這樣的黑暗裏,我才敢單獨拿出來品味。我努力做一個沒有感覺的人,卻無奈把這世間所有滋味都嚐遍。


    後來我一個人坐在長街的角落,直至天色泛白。聽聞長街上禦林軍將士的通報,“太皇太後懿旨,釋放完顏常安及和碩公主,允許其二人回到科爾沁草原…”


    我的喜悅很快被難以掩飾的悲傷覆蓋,常安被放,就意味著我要服下最後一顆無留丹了,若是吃下第三顆,我不知自己還能清醒多久?


    我正一人默默想著,忽見那個麵熟的女官上前來找到我,道,“娘娘也該回去了。”


    我望了望麵前的她,她更有幾分不忍,不敢與我對視,我費力地支撐自己站起來,忽發覺腳下輕飄飄地已站不住,她忙上前來扶住我道,“娘娘…此時多留一日於您而言同樣是折磨,太皇太後此時已釋放了公主與常安,太皇太後說夜長夢多,一切都該結束了。”


    我苦笑著點頭,道,“老祖宗命你監督我服下最後一顆無留丹麽?”


    她深深低著頭,卻是肯定地點頭,“是。”


    我立時放聲大笑起來,笑著笑著卻是熱淚滿麵,想來我這一生終於要在今日結束,無論我還有多少遺憾,也都不必再有懷念了。


    “走吧,咱們回去。”我對那女官說道,她攙扶著我緩緩向鍾粹宮走著,我所見每一處紅牆每一塊金瓦,是第一麵也將是最後一麵,我這一生也沒什麽遺憾,曾得到他獨一無二的愛,也曾榮極一時,曾經地位比肩於皇後,最後尚能保全家人一條性命,我的下場亦不算太壞。


    “我服下最後一顆無留丹後,還有多久的時間?”我波瀾不驚地問那女官道,她黯然聲答道,“三日,隻是三日內不會再知道任何事。”


    我仰頭望了望初生的太陽,一切竟是那樣諷刺,陽光象徵著新生,而我卻一步步走向生命的終點。


    原本寂靜無聲的長街上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我抬起頭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發覺層層疊疊的人簇擁著兩人款款行來,我望向那熟悉的背影,一時心中竟如火燒。


    他與舒皇貴妃並肩而行,向另一個方向走著,他腳步極為匆忙,我不知他要去向何處,更不知所為何事,我站在原地愣愣地望著他,目光一絲一毫也不捨得離開,“這是不是最後一次了?”我問自己。


    那女官拉我的衣袖道,“娘娘,多思無益,走吧。”


    我卻是生平第一次那樣渴望喊出他的名字,生平第一次那樣渴望追逐他的腳步,因為我知道,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我狠狠甩開那女官的牽絆,拚命向前跑著,卻在即將接近他的剎那猛然停下,我散亂的髮髻被風颳得更加淩亂,幾縷長發擋住了我望向他的視線,而我卻再沒有了任何懼意,“玄燁!”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喊出了他的名字…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至此完顏霏的第一視角就全部結束了… 哎 我對這篇小說的感情啊 不知道該怎麽形容 除了傷感就是不舍… 希望她能結束的慢一點,可這天還是會來的… 傷感中也帶著驕傲和喜悅,如此龐大的任務,我就要堅持勝利了…


    ☆、青史除名沒塵埃


    已是盛夏的盡頭,紫禁城的長街之上瀰漫著秋意漸濃的涼意,皇帝卻隻是穿了單薄的衣衫,腳步匆匆地從幹清宮趕往慈寧宮,他身邊最親近的女人舒皇貴妃捧著皇帝的鬥篷,緊緊跟在他身後,他卻來不及回頭看一眼。


    皇帝想要問個清楚,為什麽自己的祖母會突然決定釋放完顏常安與雪絨?因為皇帝比任何人都心知肚明,若想放過常安與雪絨,就必須殺了完顏常安的姐姐完顏霏。


    他瘋了一樣地想要問個明白,他祖母的這道懿旨究竟是什麽含義。


    皇帝曾說,他絕不會放棄,就算最後眾叛親離,他也不會下旨殺她。他也曾想,“如果殺了她才能換來萬世太平,朕寧可不要這樣的太平…”


    他聽到了身後的呼喚,他知道那是誰的聲音。


    可是他沒有回頭,他想說的太多,卻不能在這一時說清。


    所以他選擇沉默,他希望與她再次相見時,他已經解決了所有梗在他們中間的難題。


    這一次他不想聽任何人的話,他隻想聽他自己的心聲。


    “玄燁!”完顏霏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去呼喚他,乞求他能回眸再與自己交換一個眼神,哪怕眼神中隻剩下疏遠的距離。


    完顏霏再也沒有力氣去追逐他的腳步,她停在了原地,隻是靜靜地望著他,望著他的背影,望著他漸漸停下的腳步。


    他與她隔著遙遠的距離,就好像這一生再也不可能走到一起,他望著他一言不發,可是她卻已是淚流滿麵,這一生還有多少想要傾訴,也隻剩下這樣一個眼神而已。


    皇帝來不及再去對她說一句話,他要去見他的祖母,他想要救她,他不允許世上任何人傷害她分毫。


    終於,皇帝沒有向她走來,也沒有對她留下隻言片語,他領著跟在身後的舒皇貴妃,回過頭去漸漸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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