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著那些暗含譏諷的話,一時煩悶,不由一人獨自飲酒,不願過心她們的爭鬥。


    皇後一時語塞,卻很快恢復一派笑意,笑中藏刀地向榮貴人道,“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大抵如是,本宮為正宮皇後,提醒後宮妃嬪是本宮分內之事,而榮貴人不過剛剛被晉封為一介貴人,就敢對本宮指指點點,本宮覺得妹妹不是這愚蠢之人,卻做這愚蠢之事,不知是誰授意?”


    舒妃坐於遠端一直默不作聲,隻一人飲酒賞花,偶爾望著浮碧亭中燃燒的炭盆發愣,偶爾望著合歡台凝神。佟妃寡言的性子是人盡皆知的,卻未想到這舒妃也是這般的性子。


    “舒妃妹妹在看什麽?”皇後早已將榮貴人置於一邊再不理會,轉向舒妃問道,舒妃聞聲猛然回神,陡然起身回道,“哦…回娘娘,嬪妾覺得這合歡台上繡的合歡十分好看,不由得一時看呆了。”


    我心間一顫,舒妃難道也愛合歡麽?心中不禁泛起陣陣的不快。


    “那是皇上為純貴妃繡的,自然好看。你我不能隨意踏足合歡台,也就隻能站在遠端欣賞了。”皇後口中的話在我聽來,亦帶著一絲敵意。


    “安少到——”又是一聲通傳,我不禁欣喜地向亭口望去,常安俊朗的身姿出現在浮碧亭門處,他彬彬有禮地向皇後問安,“微臣見過皇後娘娘,娘娘萬安。”


    “安少?竟是位稀客,你是來恭賀你姐姐的吧?”皇後手中握著玉箸,夾起盤中糕點,低垂眼簾,並不正視於常安。


    我凝望著常安,他的麵龐已成熟許多,俊朗的他站在眾人麵前,舉止大方得體,“微臣是來傳皇上的話的,皇上請純貴妃即刻到堆秀山禦景亭上去看看。”


    我瞬時感覺心間滑過一陣莫大的驚喜,是玄燁,他是念著我的,他雖不能親自前來,至少是牽掛著我的。


    “如此,純貴妃,你去吧。”皇後淡淡揮手,我頷首起身,向後退了兩步,道,“是。”


    我一人獨自登上禦景亭,遙想我與他的初見就是在此,隻是那時,我不是貴妃,而是無處藏身的女官,他不是皇帝,而是隨侍禦前的伴讀,我輕輕一笑,笑自己曾經的癡心。一切都是他編織的一場夢,最後終歸還是要夢醒。他,還是皇帝,天下人的皇帝。


    站在堆秀山上,臨風而立,我放眼望向遠處的宮牆,一如既往火紅艷烈,並無任何特殊之處。心下疑惑之際,忽感到腰間被緊緊環住,“朕來了。”


    呼吸猛地一滯,隻聽到著聲音,眼中就傾時一酸,我慌亂地向身後轉去,直到見到真真切切的他站在我身後,不禁緊緊環上他的身軀,將頭埋在他胸前,“玄燁…你終於還是來了。”


    “今日是你的生辰,朕自然有驚喜給你。”他寵溺地一笑,從身後取出一把極為精緻的玉簫,簫嘴以白玉做成,其後墜有一條淡藕色的流蘇,他將玉簫捧在掌心,用情望我,道,“長相思。”


    “玄燁…”我一時語塞,不知如何應答他的心意,他卻淡淡一笑,擁我在側,“你以為隻有這些麽?”


    他領我走到禦景亭後側,望向合歡台後方的一片無人天地,所見之景是那樣美輪美奐——寒冬之中,幾顆花開正盛的合歡立於雪中,微風一過,花瓣飄落,順風起舞,亭中、山上已落滿了花瓣。


    驚喜鋪天蓋地地席捲,感動從頭至腳將我吞噬,我不知道這一切他是如何做成的,也不知道他是何時做出準備的,隻感到他一片炙熱的真心,讓我在這寒冬中,絲毫感覺不到冷意。


    “你喜歡的花,朕一直叫人在溫室養著,隻等你生辰這一天。”


    我一時感懷,一直未看玄燁容貌,忽聽他幾聲劇烈的咳嗽,才望向他的麵容,心疼之意瞬間充斥了我的內心,他麵容憔悴,嘴唇幹裂,幾日以來應付敵軍已讓他應接不暇了,他竟還為我的生辰費心。


    我撫上他的額頭,指尖傳來一陣滾燙,他怕我發覺異常,匆忙擋開我的手,假意玩笑道,“朕的額頭,你也敢摸麽?”


    “你在發燒?!為什麽不告訴我?”我緊緊蹙著眉,目光審視地望著他,他難以控製,嗽聲再次陣陣傳來,他每咳一聲,我的心就一痛。


    我一把拉下他的手,“怎麽會這樣?!是不是最近忙於戰事的緣故?我和你說過,你要愛惜你的身子,你不忍心看我擔心常安,難道就忍心看著我這麽心疼你麽?玄燁,我現在誰也不在乎,我隻在乎你。”


    他努力抑製下咳聲,將我緊緊擁住,“不礙事,這幾日沒休息好的緣故。你別擔心。”他輕輕在我額前落下一吻,“朕也不需要別人的在乎,隻有你,就夠了。”


    “萬歲爺,貴妃娘娘……”我們二人身後傳來李德全的聲音,他諾諾地站在我們身後,身邊還跟著另一個眼生的宮女。我從玄燁的懷中脫離出來,玄燁頭也未回,問道,“什麽事?”


    “天色漸晚了,敬事房來人問萬歲爺,今日還是隻休息在幹清宮麽?”


    “朕今日去鍾粹宮,告訴他不必來翻牌子了。”


    “萬歲爺!”李德全身旁的另一名宮女忽然跪倒,苦苦求道,“萬歲爺,奴婢是太後娘娘身邊的玉兒,太後娘娘已病倒了,隻希望萬歲爺不要再與太後娘娘賭氣了,今天去看看舒妃娘娘吧,舒妃娘娘是無辜的啊!”


    我心中一沉,太後竟是因玄燁那日在眾人麵前的頂撞病倒的麽?方才舒妃親自去侍疾,才會來晚。


    玄燁眉心微蹙,這幾日他一直沒有踏足後宮,因為戰亂之事,一直休息在幹清宮,與他久久未見,我多希望可以在生辰這日有他的陪伴。


    “你去回太後,說朕知道了。”


    我心中懸著的那一絲希望終於還是成空,我與他終究不能像尋常人家的眷侶一樣。我深深吸氣,隻感覺麵上滑落一滴淚,他伸出手來為我擦去,“朕去看看舒妃,一定會陪你的。”


    我輕輕點頭,“我等你。”


    當日,玄燁半月來第一次踏足後宮,終於去了舒妃的延禧宮,陳情的警告在我耳畔隱隱響起,難道這舒妃,真的會是我最大的敵人麽?玄燁真的會對她生出真心麽?


    夜深露重之時,窗外了無聲息,我坐在暖閣中,隻披一件披風,與困意幾番掙紮,為了等來玄燁,我還是沒有睡去,直到純風進來回了話:“小主,敬事房已記了呈幸簿了,今夜舒妃侍寢,皇上……已休息下了。”


    就這樣坐在案前一人垂淚,距離子時愈來愈近,我的生辰之日就要過去,而玄燁承諾的終於要成空了吧。


    回想他白日裏的柔情萬種,在看看此時落寞的自己,心中一陣陣疼起來。舒妃,她該是如何的幸運,她終於得到了她想要得到的人。終於,把他從我身邊搶走了。


    “霏兒!”一聲大吼劃破鍾粹宮內外的沉寂,玄燁隻身前來,昏昏沉沉的他行走間已要摔倒,我匆忙跑出暖閣緊緊扶住他,聞到他身上濃濃的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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