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君從綠衣懷中跌跌撞撞跑出來,很驚奇的指著那一對戀人奶聲奶氣地大叫:“綠衣,綠衣,你快些來看,你家女公子在同我家小叔叔夫妻對拜呢。”


    “虎君不要胡鬧,快過來。”綠衣一把將他擄回懷裏,虎君於是在她懷裏繼續大鬧,“綠衣,綠衣,我也要同你拜堂,我也要嘛。”綠衣不允,他便一屁股坐到地上打滾,惹得另外兩人在一旁大笑。霍羽欣慰自家侄子臉皮如此之厚,日後不怕尋不到媳婦兒。清宛則揶揄道:“綠衣,你便從了虎君吧,虎君可是位品行再端正不過的好郎君呢。”


    “好虎君,那拜過之後,可就得聽我的,不許再胡鬧。”綠衣點了虎君白嫩的額頭笑道。


    虎君立即一抹眼淚鼻涕爬起來,在院中那棵亭亭玉立的桑樹下,這小人兒像模像樣的與綠衣夫妻對拜,之後心滿意足回到綠衣懷中傻笑。


    “綠衣,你以後,可就是我們家的人了,不許反悔。”霍羽對著綠衣微笑,露出白色的牙齒,然後掐了一下虎君雪白的臉蛋,惹得他張牙舞爪。


    我跨過第三道門,那些歡笑聲就立即消散。


    第四個夢境浮著琴音,有衣飾華麗的僕從如雲,趕著車馬,攜帶黃金,玉璧,錦緞,北海的珠子,衣紋繡的奴婢,絡繹不絕地進出許府大門。清宛遠離他們,在撫琴,琴音悠遠空曠。我本可以靜下心聽琴,若非她的父親在一旁咆哮。


    ☆、九重門(2)


    “你已等了七年,你當年亦親口說了,待他七年,不來後嫁。如今他仍未歸來,你這孽女究竟還想如何?”


    “等到七十歲,等到我墳上的柏樹長大。”


    “荒唐,我尚未入土,豈能任你妄為。淮陽王與那輕浮子可謂雲泥之別,能與他結為婚姻,是何等榮耀,你還有何不滿?”


    “的確是雲泥之別,他是雲,王是泥。”


    “放肆。”清宛臉上立時多了五個清晰的指痕。


    “母親故去得早,女兒多年來幸得父親撫養照拂,今生無以為報,隻願父親身體康健,長壽多福。”她在她父親麵前,鄭重地下拜,然後便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綠衣,還記得嗎,去年的梅花,比往年開得早,開得多,開得好。他們說,這很吉祥。他們錯了,這分明是不祥之兆。”她說完,就投進了井裏。


    綠衣站在一旁,她既沒有驚慌,也沒有呼救,隻是靜靜地看著那口井。


    清宛被尾隨而來的家僕打撈上來,但他們隻管撈出她的軀體,她的靈魂給落下了。


    當綠衣更換衣裳,擦幹梳理頭髮時,她美麗蒼白的麵孔與黑鴉鴉的直發,全部僵硬如木刻。


    家僕前來稟報,說主翁持短刀自裁,為懼怕得罪淮陽王的緣故,為了自己竟逼迫女兒的羞愧,她一言不發。又有家僕前來稟告,短刀已被奪下,主翁與少主人在抱頭痛哭,她依舊一言不發。


    直到萬籟俱寂,隻有綠衣在身旁,她方才開口:“泡在水裏很難受,我害怕他的骨頭如今是浸在低窪濕地之中。”


    “他沒有死,他會回來。”


    “也許他已經回來了,他的魂魄此刻就在你我身旁,卻無法使我們看見他,聽見他。”


    “他若是亡魂,能使我們夢見他,你夢見他了嗎?”


    “沒有。”清宛笑了。“你呢?”


    “我也沒有。”


    “那太好了,可惜等他回來,我已經不在了。”


    “女公子是要同意與淮陽王的婚姻嗎?”


    “是。”


    聽到清宛的答覆,綠衣立即跪下來。


    “你這是何意?”清宛問。


    “為了讓您對這樁婚事點頭,主翁什麽都能答應。求您對主翁說,許我自由。”


    “連你也要離開我。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的,我答應。可你能去哪裏?難道是回你那酒鬼父親身邊去?”


    “不是,我要去得很遠,我想為了女公子將他找回來。”


    “不必了。不用你去找他,為了我就留在這裏。”


    “如果是為了我自己呢?”


    “綠衣,等你找到他,就告訴他,我要嫁給那個戴麵具的人了。我會很乖,很聽話,過得很好。然後你們,都把我忘了吧。如果你找不到他,一定要回來找我,我總會一直等著你的。”清宛在長久的沉默之後,望著窗外的梅花樹說道,樹影婆娑,映在她們身上。


    “我們都會回來,即使那時你不在了,我和他,也都要回到這裏,看看那棵樹。”


    我跨過第五道宮門時,什麽也沒有看到,眼前隻有一片黑暗,黑暗中什麽聲音也沒有。仿佛天忽然黑了下來,或者我同時失聰及失明。


    壽昌公主的夢境應當至此結束。在這一片無邊無際,無光無聲的黑暗裏,我感到無盡恐懼,僵立在原地,想等黑暗散去。可這如同等待朔然先生的死訊一般,遙遙無期。


    伸出手向前摸索,麵前什麽也沒有,空氣卻仿佛更冷一些,越往前越冷。也許前方已是一片深淵,淵中滿是死水,水冰冷徹骨,正好給久不歸家,滿麵塵土,滿頭蟣虱的遊子洗浴。我往前大大跨了一步,做好跌進水中的準備。黑暗卻散去了,眼前隻是一片清明,還有第六道宮門。


    壽昌公主的夢境又降臨,這是個漫長而不停歇的夢,越過了無數山川和街巷,使我想起從前遊醫時,也是這般,不停走,走了不知多遠。


    我看見綠衣身著麻衣,作男子裝束,跟著一股販鹽與絲綢,鐵的商販從一條崎嶇而隱蔽的小路離開國境,又與他們分開。我看見她獨自走在一條寸草不生,幹枯龜裂的河床上,逢著一隊長身玉立、身著白衣的漢人。


    我走近一些,聽見他們的對話。


    “你要找的人,原來也是霍羽。”其中一個白衣人說。


    “那可不必再找了。”另一個白衣人說。


    “每一年秋天將盡,河水都會幹枯,露出河床來,雪還未降下。我家主人這時候每年都派人來找,已經有五年,我們是第六年的人。”另一個白衣人說。


    “第一年的人搜尋整個河道,他們逢上野蠻人,被打死兩個同伴。第二年的人踏遍了右岸,他們有一個被毒蛇咬死。第三年的人將右岸找遍,狼咬瘸了其中一人的腿。第四年和第五年的人無處可找,隻好在荒原裏遊蕩一整個秋天,打些野味吃,然後回去向我們那個性情暴虐的主人復命。”另一個白衣人說。


    “若你無處可去,不如隨我們一同遊蕩,等秋天過去,再一同回漢地去。”另一個人白衣人說。


    “你還是要走,也罷,不親自去尋,你也不會死心。不過要小心,不要忘記,此地有毒蛇,野獸,還有野蠻人。”另一個白衣人說。


    “對了,你是什麽人呢?不遠萬裏來尋他,是他的兄弟,朋友,還是僕從?”另一個白衣人說。


    “哦,你是他家的人,可你是他家的什麽人呢?”另一個白衣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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