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女子玉手托著香腮,睜大了一雙桃花眼,極認真地問道:“我能撓她咯吱窩嗎?腳底板也成。”


    “好主意。”蚩尤公子拍手笑道,然後小心翼翼問了身旁女子一句:“可以嗎?”


    “自然不可以。”耐著性子等了半晌,沒有得到回應,他便自顧自地說了一句為自己解圍。


    我默默盤算了一千金能買多少酒,然後搜腸刮肚想了幾個笑話,等著前麵幾人敗下陣來。


    一個清瘦的白衣男子下了場,懷抱胡箜篌,一雙眼隻望著鬆木美人兒,緩緩說道:“我自樂浪郡來,曾見一白首狂夫,披髮提壺,亂流而渡,其妻隨而止之,不及,遂墮河而死,於是援箜篌而歌曰:‘公無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聲甚悽愴,曲終亦投河而死。”他話音落下,箜篌聲起,這個古怪男子也如白首狂夫之妻一般歌道:“公無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待到箜篌聲落,我方才發現自己流了淚,急忙拭去。


    “那狂夫為何非要渡河?”蚩尤公子問。


    “必有他的理由。”白衣男子答道。


    “請再奏一遍,不,不對,這不能讓她笑,她哭了,你來這裏做甚?”


    “我不願見你笑,隻願見你哭,如此我才知道,你今後是如何日日以淚洗麵,如此我才能心安。”他不理蚩尤公子,又是一雙眼睛隻望著鬆木美人兒。


    “為何我會日日以淚洗麵?”鬆木美人兒一麵以衣袖拭淚,一麵茫然無措。


    “你身旁這位公子戴著麵具不見人,生得應當很醜,他權勢似乎又大得很,又對你喜歡得很,恐怕你非嫁他不可了。”


    我在一旁聽了,忍俊不禁,疑心自己已無上場機會,所幸鬆木美人兒倒還鎮定,她問那男子:“可是,我又不以貌取人,即便真嫁了個醜八怪,哭個一兩年也就完了,不至於日日都哭。”


    “是啊,你不會隻因為蚩尤公子生得醜就哭,可是啊,可是——”


    “可是什麽?”


    “可是你愛上我了,若嫁了他人,會日日傷心的。”


    這位仁兄幾乎成功了,我看見鬆木美人兒臉上浮起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並且有壯大的趨勢。可他的頭立即被蚩尤公子擲下的酒樽打破。


    “把他給我拖下去。”隻聽蚩尤公子的滿腔怒火自麵具之後傳出,鬆木美人兒立即花容失色。


    有了這前車之鑑,等輪到我上場,站穩腳跟後,就立即改了主意,沒說笑話,徑直走到她麵前,俯下身,在她耳邊低語。


    當我說完,再看向她的臉,就知道自己贏了。笑意還殘留在她臉上,竟有些活色生香的意味。於是我也笑了,覺得自己聰明機智並且出手豪綽。


    可蚩尤公子卻不滿意:“你對她說了什麽,說給我聽聽。”


    “這個,就不足為外人道了。”我有些得意,隨即又意識到自己脫口而出的話裏有紕漏。


    “我是外人,那她就是你內人了?不足為外人道,難道是些下流話不成?”


    “當然不是,我懶得同你多說,我也不要你那一千金,方才的通通不作數罷了。”


    “你莫要生氣,這作得數,我不賴帳。”


    聽罷此言,我一顆心全放回肚子裏。欣欣然坐回席上吃酒,臨近兩桌都探過頭來問我,在那鬆木美人兒耳邊,究竟吹了什麽風,也隻是搖頭不語。


    吃飽喝足後,又抬眼望去,見蚩尤公子一言不發,一動不動,望著鬆木美人兒,若有所思。至於那鬆木美人兒,倒沒被打回原形,變成一段呆木頭,她變成了木頭燃起的青煙,神遊物外。


    這一切荒唐,又有些虎頭蛇尾。


    ☆、紅馬之盟


    恍惚間,一陣蝴蝶飛來,如風飄碎錦。蝴蝶飛過我,飛過鬆木美人兒,飛過蚩尤公子,縈繞在座中一位眉目清淡,衣飾簡淨的女子身周,纏綿徘徊良久,方才緩緩飛去。


    “女公子今日用了何等樣的香粉?竟引得蜂狂蝶亂。”待那蝴蝶去遠,座中有人笑問。所有人一道兒饒有興致地看那女子,然而她過於素淨單薄,淡如月光清水,看無可看,所有人隻好又說起蝴蝶。


    “不知那群蝴蝶會是誰人的魂靈所化……”


    “我猜那是韓憑妻的衣袖。”


    “這是何意?有何典故?”


    “幾百年前的故事,宋康王舍人韓憑的妻子很美,宋康王將她強奪了過來,韓憑悲憤而死。韓憑妻於是暗中使自己的衣服朽爛。有一日,她與宋康王登上高台,投下高台而死,侍從急握其衣,卻著手化為蝴蝶。”


    “這故事我聽過,韓憑妻是何氏,她作過《烏鵲歌》:‘南山有烏,北山張羅,烏自高飛,羅當奈何!烏鵲□□,不樂鳳凰;妾是庶人,不樂宋王。’”鬆木美人兒又呆呆地開了尊口,她似乎喜歡這故事,與所有少不經事的懷春少女一道兒,聽見個悽美的傳說,便將故事裏那不幸卻又的確被愛著的女子想成自己。


    鬆木美人兒身旁的蚩尤公子也開金口:“烏雀□□,不樂鳳凰;妾是庶人,不樂宋王。倒是情深意重,他們夫婦雙雙身死,就很快樂了?”口氣實在酸得很,大約是因為身份尊貴,又受挫於一個身份其實遠低於自己的女子,便將宋王引為了知己。隻不知在今日的故事裏,誰又是那韓憑,他無疑是要倒個大黴,可還是很值得羨慕。


    座中又輕輕響起紫衣女子聲音:“蝴蝶絢爛,若花中腐屍,美則美矣,卻是不祥。”她隻悄悄向那男裝女子說,隻是我也聽見了。


    蚩尤公子在良久沉默後,似乎又有了新主意,我心下一顫,覺得那似乎是個壞主意。


    他高鼻深目的崑崙奴,恭恭敬敬,牽出一匹膘肥體壯、遍體通紅的馬兒,引得滿堂疑惑,又滿堂讚美。


    我不懂馬,但見了那馬,隻覺得神俊非凡,也不由稱讚一句:“好馬。”一時癡了,滿心想著跨上這匹俊美的紅馬,在春日裏的少陵原痛痛快快跑一場。寧可不要那一千金了,單隻要這馬。想開口同他換,隨即卻想到有八百金不是我的,不能動。


    “你又要弄些什麽,我不管,那匹馬兒可真漂亮,借我騎一會兒。”男裝女子躍躍欲試,竟比我還心急,不過就算到了此時,她也仍舊是媚態橫生,決不肯露出一絲英姿颯爽。


    “瞧你這嬌滴滴的小模樣,恐怕就是再過七輩子,也隻坐得了牛車,騎不了馬。”紫衣女總在逮著機會與她說話,此時立即俏生生笑了。


    “我定是倒了七輩子血黴,才碰上你個冤家。”那男裝女子大為掃興,翻了個白眼。


    “這匹馬是我最心愛的,我曾經親自餵養過一個月,它愛吃紅豆,還愛吃穀子,隻喝清泉水。”蚩尤公子不理那一對冤家,撫摸著那紅馬威風的鬃毛,滿眼疼愛。


    “愛吃豆子,隻怕也愛放屁。”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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