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在金陵時,家中的教書先生被兄長們欺辱,在父親麵前挨個數落罪行。說什麽大哥性暴如雷,無長兄風範,二哥氣量狹小,三哥頑劣不堪 。輪到我時,我自認平時對他一向恭敬有禮,從不與兄長們胡鬧,應不會招來什麽惡評,不想他卻來了這麽一句:有龍陽之姿。


    不怪我後來親手拔光了他的山羊鬍子。


    這群蠢賊,大字不識,竟也與那塾師一般混帳,可惜被蒙了眼睛沒法記住說話人的臉,實在氣煞我也。


    “別鬧,這是給咱們綁回來的大夫。”綁我的幾個毛頭小子同身邊人笑夠後終於慢吞吞說道。


    “太年輕了,大夫要老頭子醫術才好嘛。這個成什麽樣子。”


    “醫死了兄弟你賠,拖出去一刀砍了。”


    “砍了我,這世道,你們上哪再去綁一個大夫來。”我沒好氣道。


    “有個庸醫,還不及沒有。”


    “我腦門上可寫了庸醫二字?”


    “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弟兄們最近誰有個頭疼腦熱的,出來給這娘們瞧瞧。”


    耳邊又一陣鬧笑,氣煞我也!


    眼前蒙的黑布終於被人扯開,眼睛有些發痛,我看清此刻自己身在一個極大的山洞裏,被火把照得如同白晝,身邊圍了不知幾百號賊人。


    “羅洪今早兒吃錯食了,還拉著呢,要不,讓他給瞅瞅。”


    “不就拉肚子嘛,拉完拉倒,老田都躺床上哼哼半個月了,先瞧他。”


    “好,瞧誰都行,煩請帶路。”


    “你,乖乖在這兒給老子待著,哥幾個去把老田給你抬過來。”


    將綁我來的幾個傢夥一溜煙走了,留我與眾匪幹瞪眼。他們先是吵吵嚷嚷,很沒耐心的等著幾個,散了幾個。


    過不多時,忽有一個跳出來讓我給他瞧嘴邊的皰疹,剩下的人受了啟發,分明體壯如牛也硬要給自己找出點不舒服來。這個頭疼,那個頭暈,這個咳嗽,那個打噴嚏。還有一個撩開衣裳,亮出滿身紅點,懷疑自己身患絕症,其實不過是太久沒洗澡,給虱子咬的。


    好容易才挨到去的幾人回來,我如蒙大赦。他們抬過來個虛弱至極的年輕人,往地上輕輕一扔,又對我嚷道:“這老田啊,鼻血流了半個月,好容易止住,下麵又腫了。前兩天還能吃能喝,今早兒連稀飯也餵不下去。大夫啊,你要給他瞧好了,一切好說。要是瞧不好,咱也不多說什麽,後事一塊給你倆備下。”


    “看來,初次見麵,我便與小兄弟你生死與共了。”我對那年輕人一笑,仔細察看他的身體,見他已是精神困憊,六脈如絲。


    “你們用了什麽法子給他止住血?”


    “李老頭說什麽以氣固而血自止,張羅著熬參湯給他補氣,參湯還沒熬出來他自己就先摔下山崖死了。我們沒辦法,瞎鼓搗著給他熬了喝了。”


    “差了。”


    “差什麽,也沒喝死人,他鼻血也止了。”


    “這位小兄弟鼻血不止,本因邪火上熾,治療血脫益氣的法子雖止住了血,邪火卻沒有祛除,病根還在。不知病人患病後又是如何飲食?”


    “老田血流多了,當然是大魚大肉給他補著,咱虧待誰也不虧待自己弟兄,可這老田也是沒福,如今連稀粥都吃不下,想給他吃點好的送他走都沒法子。”


    “是了,鼻血雖止而邪熱未退,發為囊癰,又一味溫補,藥食並壅,內熱外寒,這是病中所生之病。”


    “啥?”


    “你們給他補身子補錯了。”


    “嘿,那感情好,下次誰生了病,隻好餵他蘿蔔白菜。”


    “好啊,又鑽另一個牛角尖去了。”診疾已畢,我便要紙筆,打算開個清潤疏解的方子,讓他們下去照方抓藥,為這年輕人調理身體,以觀成效。哪知剛開口頭上便挨了一指頭。


    “你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我等便將兄弟託付給你,採藥,熬藥,都歸大夫你一手包辦。”


    “我一個人忙不過來。”


    “會給你多找幾個幫手。”


    說話間,一條大漢便捂著肚子奔過來,疾走間撒出一個大屁,所有人便笑:“大夫,你的幫手這不是來了嘛!”


    那大漢覷得人如無物,一路隻是狂奔,猛可裏抱住我大腿。


    “肚子,肚子——”


    “肚子怎麽了?”


    “疼——”


    “你吃了什麽?”我輕觸他的腹部,發現十分堅硬。


    “烤羊肝,炒竹筍,還吃了點燒酒。”


    “這時節,這地界,老洪你能找著這幾樣物事同吃,也是人才。”有人大笑道,我深以為然。同時明白了這就是那吃壞肚子的羅洪,忙道:“不急,多喝些地漿水就可解。”


    “什麽是地漿水?”


    我立即安排了看熱鬧的閑漢,掘地的掘地,打水的打水,然後往掘出的黃土坑裏注水,又攪渾,等水澄清了就用碗舀起來餵羅洪服下。


    羅洪服下後立即腹響如雷,急急轉到一塊大石之後,眾人大笑後又連忙掩鼻。


    待得一陣山響之後,羅洪閑閑自大石之後轉出,神清氣爽,沖我一抱拳。我也樂了,沖他擺擺手。


    “你們這群傢夥,不去幹活,圍在這裏作甚,山上可不養閑人。”有兩名男子遙遙走過來,一看,都是我的故人。


    其中臉上有刺青,年紀更輕些的那名口裏罵著,臉上笑著,似乎心情不錯,不過他一見我,臉上的得意和喜色頓時消散,麵皮由紅轉青,大約是我長得比較醜的緣故。而我,第一眼瞧見他,便知道麻煩大了,不該輕易出來嚇人的。


    “把他給我綁了。”他跳起來大叫,額上青筋暴起,一時間眾匪愕然。


    “三頭領,這是做甚?”羅洪壯起膽子問。


    這三頭領一大耳刮子劈了過去:“叫你綁就綁,廢什麽話。”


    把我綁上山的幾個小子急忙過來,重新把我捆成粽子,這一次,繩子要勒得緊多了。


    三首領見我被綁得嚴實了,方靠過來,拿一把解腕尖刀抵在我胸口上,刀尖沒進肉裏,血流出來弄髒了衣裳前襟。


    忍著痛,我冷笑看他,臉上盡量露出鄙夷之色:“這麽對待故人,似乎有些無禮。”


    他緊緊握著尖刀,可惜手有些抖。看他那樣瞪著我,我還真怕那對滿是血絲的眼珠子掉到我身上,它現在已經被血弄得夠髒了。“怕了嗎?你也有今天。”他咬牙切齒。


    “怕的人究竟是誰?”


    “不要那樣看著我,不要看!”穆厲的手越發抖起來,胸口在刀尖下的我難免更痛一些,但願他大發慈悲,能痛痛快快地把刀捅進去。


    咣當一聲,他手中的刀子最終無力地落到地上,我胸口的血也流得更多一些。


    “來人,殺了他,用亂刀把他劈死,再丟去餵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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