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阿灼卻笑了起來,眼睛彎彎,笑容像是同那些花苞一般會發光,“是的。”


    她似乎已經把折花的事忘在了腦後,“我認得你,你常到這來。”


    可,可我怎麽不認得你?葉依兒在心裏小聲逼逼,可沒敢開口,因為阿灼突然傾身靠了過來。


    柔軟的指尖觸到了她的眼角,淡淡的甜香味籠罩住了她,像是桃花。


    “你又被你爹打了麽,所以才這麽晚在外麵?”阿灼靠得極近,端詳著她眼角邊青紫的傷痕。


    她都忘了疼痛,小心地壓抑著呼吸,有些害怕自己急促的呼吸會撲到對方的肌膚上,使得對方融化,消失不見,連她的聲音都幾乎要湮滅在咽喉之間,“你怎麽知道的。”


    “我什麽都知道。”阿灼揉了揉她的傷口,終於往後退開,然後仰倒靠在了樹椏上――那是這棵樹上躺著最舒服的一個位置。那吊兒郎當的姿態,看上去就像隻不過是一個調皮的孩子。


    葉依兒放鬆下來,感覺剛剛緊張的自己有些傻,她猜測著問,“你是隔壁村人麽?也是離家出走的?”


    阿灼不可置否的笑了笑,隻是輕輕晃著手中的那節樹枝,不再說話。


    葉依兒呆呆地坐了一會兒,幹脆也靠著旁邊另外一個枝椏躺下,不太舒服,但也湊合。


    透過枝葉,能看到滿天的繁星。


    “你說你什麽都知道,那你知道天上有多少顆星麽?”她問。


    “……”


    阿灼沉默了一下,“花要開了。”


    “什麽?”葉依兒一愣,然而還沒來得及繼續開口,問句便啞在了嘴邊。


    滿樹的花苞像是聽到了一聲令下,忽然一齊綻開,粉色的白色的花密密地擠滿了枝頭,閃爍著奇異而美麗的光芒。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宛若她想像中的景象,而她正置身其中。


    她近乎貪婪地看著,忘了眨眼,眼淚莫名地從眼眶中湧出。


    直到阿灼的聲音冒了出來,才使得她意識到還有人在旁。


    “喝酒麽?”


    阿灼遞過一個白瓷瓶,看著她臉頰上的淚跡,眼神有點奇怪。


    “我沒喝過。”葉依兒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了。她知酒是一件不太好的東西,但又猜測酒裏肯定有什麽吸引人的地方,所以才會讓她的爹爹對此如此迷戀。


    她喝了一口,並沒有想像中的嗆人,而是甜甜的,帶著桃花的清香,她忍不住繼續喝了下去。


    幾口下肚,她不知怎麽的,就覺得有些頭暈腦脹,胃間像是有什麽燒了起來,滿樹的花便也開始亂晃,無法數清,迷了她的眼。


    “花好漂亮。”她說。


    “我知道。”阿灼枕著手臂應。


    “你也好漂亮。”她說。


    “你已經說過了。”阿灼側過頭看她。


    她沒有聽懂那是什麽意思,也沒有辦法再思考,她越來越暈,心中對於阿灼是什麽人,酒從哪裏來的疑問,都被旋入了黑暗之中。


    她睡著了。


    夢裏,搖晃著桃花與阿灼靠近的麵孔。


    等葉依兒一覺睡醒,已是天明。


    她一時忘了自己在哪,翻身時差點從樹上掉下去。


    坐起身一張望,沒有看到阿灼,而昨晚那一樹的桃花也無影無蹤,隻剩下滿枝的葉子,白晃晃的晨光漏在她的臉上。


    是她在做夢?


    她傻傻地坐著,半天緩不過神來。正打算下樹,才突然發現自己的手中正捏著一根折斷的樹枝。


    枝梢,正綴著幾朵燦爛盛開的桃花。


    #####


    村裏人都覺得葉家女娃可憐。


    自幼喪母,爹又酗酒,前些日子,還喝醉跌入河中淹死了,被人發現時屍首已經泡得發白。家中的親戚幫忙辦了喪事,但也收回了房子,說是葉依兒一個女娃家,過幾年就要嫁給外姓人,房子自然不能白於她。


    這話也有道理,葉依兒無依無靠,村裏人也沒有願意惹這個麻煩替她強出頭的。


    但也總不能讓一個女娃生生在野地裏睡著,後來村裏商議了一下,把村角那處廢舊的私塾收拾出來,讓她住。


    私塾年久失修,漏風漏雨,空蕩蕩的什麽家具都沒有,但葉依兒覺得挺愉快,如今她晚上,隻要往窗外一探頭,就能看到坐在樹上的阿灼,而不用再半夜偷偷溜出來找她。


    “吃桃子麽?”


    阿灼坐在樹枝上,晃蕩著兩條長腿,哢嚓哢擦咬著桃子,脆生生的。


    “吃!”她仰著頭笑。


    一個人生活並不太容易,她整日做針線活換錢買穀米,或在別家需要幫忙的時候去做活,還在門前辟出一小塊田,種些蔬菜。不知為何,她種出的菜都長得格外的好,也從來不會鬧蟲害。


    她當然早已猜到阿灼並不是凡人,大概,就是門前的這棵桃樹。但她並不覺得害怕,也不向他人透露分毫,她早知言語會惹災禍。


    當她的年歲逐漸增長,樣貌長開,便有許多人來說媒,但都被她推辭了,她對村裏人總是保持著一份客氣的冷淡,也不喜和人交往。於是村裏也多了些閑言碎語,說她有古怪,怕是想剃了頭髮當姑子。村裏有些二流子對她有所覬覦,欺她孤身,想犯混事,然而都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麽,都莫名其妙出了事,不是崴了腳就是被什麽石頭瓦磚砸破了頭。幾次後,流言變得更加多,都說這葉家女娃有些邪門,但自此也沒有什麽人敢再來招惹她,媒人也漸稀,她樂於落得了清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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