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緣司,牽緣齋。


    “咳咳——咳咳咳,”時不時傳來的壓抑的咳嗽聲打破了庭院中的寂靜。


    華舟瀾疲倦的麵色愈發慘白,他皺著眉,淡定用手帕拭去唇角的血痕,視線落在合歡樹下的六個光球上。


    光球中映射著的是六個不同的景象,但其中有一個光球一直是灰蒙蒙的,什麽也看不見。


    華舟瀾看著那灰色的光球,眉頭又緊緊皺在一起,心中的疑惑更重了幾分。


    青雲令者,共一十三個人,為何獨獨關於那個凡人的幻境內容無法觀測?!


    “……是變故嗎?”


    “咳咳咳——”,他正思忖著,可嗓子瘙癢得厲害,喉中的腥甜怎麽也壓不下,手裏絲帕再被殷紅的液體浸透。


    平淡抹去唇上的血,華舟瀾眼睫微垂,攥著絲帕的力道微重,殷紅的血在蒼白的手指間顯得格外惹眼。


    “……慕夕,你什麽時候才能不再這般鬧騰……”


    他輕喃了一聲,言語中是深深的無奈和疲倦。


    “阿嚏~”,正在趕路的易慕夕突然打了個噴嚏,他訥訥走在華瑛身後,一臉生無可戀地看著華瑛將他往牽緣齋帶。


    易慕夕嚐試掙紮,小心翼翼打著商量道:“小瑛姑娘,我們去牽緣齋做什麽,我要不還是不去打擾少司緣了吧?”


    他是真的怕他再去牽緣齋,能被華舟瀾親手打死。


    華瑛不為所動,隻道:“這是兄長的囑咐。”


    “哈哈,是、是麽。”易慕夕尬笑兩聲,放棄掙紮。


    易慕夕心中不禁腹誹起來:之前丟我出去丟得那麽幹脆,現在又讓我回去做什麽?


    要罰就罰,我又不是不認,能不能別這麽折磨人!?啊啊啊啊啊!


    抵達牽緣齋,沒了上一次阻攔的迷幻陣,他們一路無阻。


    華瑛將人帶進牽緣齋之後,便停下了步子,遠遠看了眼合歡樹下那道粉白的頎長身影,她恭敬行了一禮,而後退步離開。


    離開前,她看了一眼滿臉不情願的易慕夕,眼中帶著深深的警告,警告他別再鬧事。


    易慕夕讀懂華瑛的意思,挑挑眉,眨眨眼,俊美容顏上的不情願立馬變成了吊兒郎當,氣得華瑛快速踹了他一腳才離開。


    “小瑛姑娘,你不講武德……”華瑛沒收力,易慕夕疼得齜牙咧嘴的,剛想好好說教一番,結果等他回神時,華瑛人影子早已不見。


    在易慕夕裝得不亦樂乎,偷偷摸摸朝門口方向挪的時候,他耳邊忽地響起那道熟悉沙啞的聲音。


    “別裝了,過來。”


    易慕夕聞言抬眸,也不裝了,斂下麵上的吊兒郎當,直言了當道:“說說吧,少司緣打算如何處罰本公子?”


    “過來,別讓我動手。”華舟瀾沒有回頭,但嗓音中的沙啞疲倦更重了,也帶著不可反抗的威壓。


    “麻煩。”易慕夕嘟囔一聲,卻還是乖乖朝華舟瀾走去。


    走近了,易慕夕鼻翼微動,旋即聞到一股血腥味。他蹙眉,瞥了一眼那道粉白身影,嘴角動了動,但到底什麽也沒說。


    華舟瀾也沒在意易慕夕想什麽,指尖微動,牽緣絲裹挾著那顆灰蒙蒙的光球來到易慕夕麵前。


    “滴血進去。”華舟瀾淡漠開口。


    易慕夕打量著眼前的光球,再看向其他五顆清晰呈現幻境畫麵的光球,目光最終落在了華舟瀾身上。


    “牽緣絲不是受少司緣您控製,本公子的血能有什麽用?”


    話是這樣說的,可易慕夕卻眼也不眨地劃破手指,將血滴進眼前的光球。若是等華舟瀾親自動手,他可就不是滴滴血就能結束的。


    華舟瀾沒搭理他,隻是專心看著那顆光球。


    鮮血落在光球上,如滴血入水,迅速擴散,而同時,光球中那層灰霧逐漸散去,隱約顯現其中光景。


    易慕夕注意力也落在光球上,似是也沒想到自己的血居然有這樣的作用,麵露訝異。


    光球中的景象越發清晰,看著其中越發熟悉的景色,易慕夕蹙眉,麵上滿是不解。


    “這是……雲夢澤中的……天水蓮籠!?”


    易慕夕震驚的並不是天水蓮籠,讓他震驚的是一個來自外界的人,竟會被囚禁在天水蓮籠。


    “這麽短時間裏,這人是幹了什麽傷天害理的禍事,竟然被關押在天水蓮籠!?”


    訝異過後,易慕夕手撐著下頜,思慮一番,而後抬眸看向一旁的華舟瀾。


    “這人看模樣,被關了隻怕不止一兩日,他的考驗過不了。把他交給我,少司緣這是想做什麽?”


    保證青雲令者在幻境中生命安全這種事,是華舟瀾身為少司緣的責任。但是,華舟瀾卻將這個光球給了他,這是想將麻煩丟給他?


    華舟瀾收回視線,他指尖纏繞著一根頗有靈性的牽緣絲,牽緣絲纏著他的手又繞了兩圈。


    他撚了撚手中的牽緣絲,思量片刻,而後頷首道:“想辦法結束此人的幻境,若能安全將人放出來,處罰你的事,可以商量。”


    “我不要!”易慕夕想也沒想,直接拒絕,這種事華舟瀾動動手指就能解決,哪裏用得著他上手。


    華舟瀾此舉,定然有詐,肯定是想再尋個由頭重重處罰他。哼,他可不上當。


    華舟瀾被拒也不惱,也沒收回光球。他再次看向合歡樹下的其他五個光球,注意力集中在了其中離他最近的一個光球上。


    一個身形消瘦的少年正帶著一群老人孩子在戰火紛飛的廢墟中逃跑,而他們身後是追殺而來的已殺瘋入魔的兵將。


    一群老弱婦孺怎麽可能跑得過強壯訓練有素的兵將。少年顯然也清楚知曉這一點,所以他在逃跑觀察周遭地形的同時,也在思考如何解決身後的追擊。


    身後的兵將有十幾個,如果是他一個人,還能夠勉強解決,但他還得護著一群的老弱婦孺,這就很難讓他專心。


    “砰——”,而就在少年思忖之際,逃亡隊伍中的一個骨瘦如柴的小孩因體力不支摔倒在地。


    很多人都看見了,但是卻都不敢停下腳步,生怕下一刻就被身後兵將斬殺。


    少年蹙緊眉頭,果斷停下,回頭快速拉起小孩,起身便要走。然而他身後忽地一道勁風襲來,他想躲,卻早已躲閃不開。


    肩膀被狠狠砍了一刀,腥甜的氣味刺激著他們身後的那群兵將。


    少年吃痛,眉間閃現一抹狠厲,嫵媚的狐狸眼中那雙漆黑的眸子染上了殺氣。


    “快走,別回頭,跑過那座橋,斷了橋繩,便可活命,快走啊!”


    迅速囑咐完,少年推那孩子離開,而後轉身拔劍,隻身一人對上了凶神惡煞的兵將。


    易慕夕也被光球中緊張激烈的內容吸引,他抬眼看過去。見那少年一人對敵十數人,從一開始的相互持衡,到脫力不敵,身處險境。


    看少年多次在長刀下躲過致命攻擊,看那群因少年斷後而逃脫的老弱果斷割掉橋繩,看少年被逼得步步後退,直麵那條渾濁洶湧的長河。這看得易慕夕那叫個膽戰心驚。


    他視線不禁落在一臉平淡的華舟瀾身上,見其絲毫沒有要出手的意思,不禁發問:“你再不出手,這人可就沒了。”


    華舟瀾淡漠掃了一眼易慕夕,他未發一言,也沒有出手的意思。


    而就在此時,光球中少年渾身浴血,被逼得無路可退。他用餘光掃了一眼對岸焦急喚他的一群人,注意力又落回了眼前被他殺得隻剩下六七人的兵將。


    隨身佩戴的長劍早已殘缺,身上流血不止,他也拿不起劍。視線下移,瞥了一眼身後洶湧的河水,他眉頭緊鎖。


    他現在隻剩下兩條路,要麽被眼前這群兵將亂刀砍死,要麽跳河被淹死。


    橫豎都是死,少年目光一凝,用最後的力氣將支撐他站立的長劍擲向那群兵將,而後果斷躍身跳入了洶湧的河水。“噗通”一聲,渾濁的河水迅速淹沒了他的身影。


    兩廂都是死,他選擇後者。被砍死可就真死了,但跳河就說不定了,萬一還有一線生機呢。


    而就在少年跳河的那一刻,光球之外,華舟瀾指尖的牽緣絲閃動,眨眼間便沒入了光球。


    金光閃現,幻境場景消失,光球上隻留下幾列金色判詞:青丘白回,身懷善心,行事果敢,劍之所向,乃為公正之途。善惡之辨,於其心明如鏡。考驗通過。


    判詞消散之際,光球也隨之散去。


    這方幻境結束,華舟瀾手中的牽緣絲再動,其餘四個光球也呈現出了其中的結果。


    光球一:雲城袁齊,手段狠辣,性情極端,嗜血嗜殺之徒。考驗不符合。


    光球二:秦州魏糯糯,性溫若風拂柳,心善似玉無瑕。然其愚善,易陷世俗之阱,行事常失於果敢,命運多舛矣。考驗不符合。


    光球三:華容道簡小時,機智狡黠,應變如神,然其功利心重,常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遊走善惡之間。考驗不符合。


    光球四:北海蘇凜,豪爽大氣,重義輕財,有壯誌雄心。但行事魯莽,易衝動誤事,且過於自負,難聽人諫。考驗不符合。


    四人判詞大不相同,但結果無一例外,皆被淘汰。


    “這淘汰率也太高了吧。”望著那一片紅色的考驗不符合,易慕夕感慨出聲。


    十三個人,竟然隻有四個人通過考驗,這個淘汰率自然不算高。顯然,易慕夕是沒希望,他眼前那最後一顆光球裏的人能通過考驗。


    華舟瀾依舊沒應聲,隻是收回牽緣司,目光落在了那最後一個光球上。


    光球中,江歲新除了睡就是睡,偶爾睜眼瞧瞧什麽時辰了,然後又接著閉眼睡覺。


    從清晨到日暮,皆是如此。


    易慕夕無語:“……不是,這人這麽能睡的嗎,都不帶翻麵的。”


    他還好奇這剩下的最後一人會怎麽結束幻境考驗,結果就這,就這!真是別出一格。


    睡夠了,江歲新眨巴眨巴眼睛,看向天際,看倦了,他目光落在一旁看似閉眼修行的江夜雪,唇角噙著一抹繾綣笑意。


    江歲新笑著問:“小雪在想什麽?”


    江夜雪:“你猜。”


    江歲新攤攤手,“這我怎麽猜得到。”


    江夜雪:“……”


    然後,然後江夜雪就沒再搭理他。


    江歲新不知道,江夜雪因他而擬定了一份“受害者”名單,其中排名第一的便是他口中那位易家少主。


    江夜雪可不管他們之間的恩怨如何,誰讓那位易家少主傷他的星星了,排在第一位,不冤。


    嗯,受害者名單還有待加長,畢竟星星不是說欺負他的人很多嗎。


    頗為留戀地看了眼周遭景色,江歲新暗歎,不得不說,那位易家少主真的為他尋了個好地方,讓他都有點舍不得走了。


    江歲新站起身,拍了拍纖塵不染的白衣,鎖住他手腳的鎖鏈哐啷作響。他想走向水邊,可被鎖鏈牢牢禁錮著,使得他沒辦法動作。


    光球外,易慕夕見江歲新終於開始動作,來了幾分興趣,“可算是睡夠了。”


    他可真是好奇,江歲新是如何掙脫天水蓮籠的桎梏的。


    而光球內,江歲新蹙了蹙眉,而後飽含希望的目光落在了一旁默默喝酒,心中記小本本的江夜雪身上。


    他笑盈盈的,忽然發問道:“小雪,你怕水嗎?”


    聞言,江夜雪暫時放下心裏的小本本,抬眸,想法新奇道:“你要跳湖自戕,還要拉我一起,怎麽,殉情呢?”


    “額……殉、殉情!?”江歲新錯愕一瞬,隨即反應過來,尷尬撓了撓頭,應道:“咳咳……你怎麽知道?”


    “你猜。”


    再次丟下這句話,江夜雪收下了手中的梨花白,自芥子袋中取出一把霹靂彈, 掂了掂,似在思量憑這些能不能炸開這片高地。


    但沒等他計算好,江歲新便給出了答案,“八顆,分別置於乾、兌、離、震、巽、坎、艮、坤八個方位。”


    “八顆?”江夜雪繼續掂著手中的霹靂彈,好笑道:“星星這怕不是想把我倆炸成飛灰?還是說,星星質疑我的實力?”


    以霹靂彈的威力,這麽點地方,能不能炸開這方高地的陣法先不說,但肯定是能把他倆炸成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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