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楚家待了半年,關於這位少年島主,江寒衣自是聽說很多關於他的事跡。


    其中有一件便是,楚南城曾有一心儀之人,他十分歡喜她,為她曾不惜頂撞族中長輩,修改條條族規,多次出入險地。


    由於楚南城的堅持,族中長老拿他沒辦法,隻得同意二人婚事,可是不知為何,大婚前日,新娘卻不見了身影。


    楚南城自那以後便跟變了一個人一般,性情多變,時常陰晴不定,喜怒無常。


    但少年的愛永遠都是那樣真摯又熱烈,年少時的喜歡就是一輩子。


    深諳這個道理,所以對於少年如今種種離譜行為,江寒衣隻覺得是少年無聊了,尋個由頭打發時間,湊巧被他趕上,少年便拿他消遣罷了。


    “我……”


    楚南城似是想解釋什麽,可才說了一個“我”字便消了音,他站在原地,眼看著江寒衣避他如避瘟神一般快步離去,沒有一絲留戀。


    “我……我可以解釋的……”


    他輕喃,可已無人在等他的解釋。


    兩個主人公接連離去,一旁無意偷聽的鄔沁心中則是大為震撼。


    漫步在走廊中,鄔沁手撐下頜,一副沉思模樣,想想今日無意撞見的畫麵,鄔沁心中那叫個震撼啊。


    “嘖嘖嘖,真沒想到,原來寒衣莊主與寒緋島主還有這樣的糾葛啊,怪不得那日江夜雪殺了十二人,違反了島上禁令,也不見有人找上門來,原來是被寒緋島主攔下了。”


    寒緋禁令,島上不得打鬥殺人,殺人者無論男女老少,老弱病殘,皆得償命。


    而那日江夜雪動手就殺了靈州十三怪中的十二人,至今已過了四五日,卻不見島主府前來問責。


    鄔沁還正納悶呢,沒想到就這樣知曉了事情原因,雖然這是他自己猜的,但是他覺得跟答案八九不離十。


    全身心陷入沉思的他不知道,在他嘀嘀咕咕半天的時候,一道身影不知何時湊到他跟前。


    “啊!嘶——”


    一個腦瓜崩將鄔沁拉回了神,鄔沁捂著被彈得生疼的額頭,氣憤看向來人。


    “江夜雪?!”


    來人還是與前日一樣穿著,一襲白底青蓮紋寬袖長裳,不同的是,此時的他白發披散,蒼白的麵容上盡是疲倦,這樣的他,即使不存心嚇人,也還挺嚇人的。


    “想什麽呢,擱這嘀嘀咕咕半天了。”


    江夜雪灰色的眸子中無波無痕,看似是在對著鄔沁說話,可又像是在看別處。


    “沒、沒想什麽。”


    鄔沁連忙擺手否定,這話是能說的嗎,要是讓江夜雪知道江寒衣被人非禮了,那不得鬧出什麽事來。


    想想就可怕,所以鄔沁扯開了話題道:“你不是閉關了嗎,怎麽這麽快就出關了?”


    前日江夜雪說要閉關說得那般幹脆,跑得賊快,一溜煙人就沒影了,沒想到才過了兩日人就出來了。


    “隨我來。”江夜雪沒有回答,隻是抬步朝自清池的方向走去。


    鄔沁連忙跟在他身後,同時也不忘好奇問道:“自清池?去那做什麽?”


    “履行諾言。”江夜雪輕聲回了一句,而後就再沒開口。


    “啊?!”


    鄔沁一時間腦子轉不過來,還沒想清楚江夜雪的意思,等理解清楚了,他們二人已到了自清池外。


    江夜雪看著故意落後自己很遠,在自清池前躊躇不前的鄔沁,不由問道:“之前催我催得那般急,而今怎的磨磨蹭蹭?”


    聞言,鄔沁快步上前,嘴硬道:“什麽呀,我這隻是,隻是走的比較慢而已,誰讓你跟被鬼追一樣,跑得這般快。”


    江夜雪:“……”


    江夜雪不想繼續搭理他,轉身便進了自清池。


    鄔沁看著眼前的水簾,眉頭一皺,小心髒撲通撲通直跳,最後,他深吸口氣,邁步進了自清池。


    與之前的水鏡場景不同,這次進去他們眼前的是一處與渾天洞極其相似的環境。


    血池煉獄,白骨成山,四周——這一片小世界陰沉而壓抑,血色霧氣蒙蒙。


    煉獄中央是一個古老法陣,法陣之上血跡斑斑,可陣紋精妙,古老卻不失精妙。


    法陣之上懸浮著一具冰棺,冰棺中躺著的是一個麵貌清秀,一身儒雅氣質,身著水墨漸變色窄袖錦衣的高馬尾少年。


    自踏入自清池,眼前出現那具冰棺時,鄔沁像是被定在了原地,遠遠看著那冰棺中人,他緊抿著唇,鼻尖一酸,眼眶濕潤了一片。


    江夜雪行至冰棺前,抬手間,手中已出現一個七彩琉璃瓶,將琉璃瓶懸浮於冰棺之上,他口中念念有詞,手中結印。


    待七彩琉璃瓶徹底失去光澤後,江夜雪也停下了,抬手將琉璃瓶收回,轉而從芥子袋中拿出一個無色琉璃鈴鐺。


    “滴入精血,便可喚醒他。”


    將鈴鐺遞給鄔沁,江夜雪囑咐這麽一句。


    “多……謝。”


    接過鈴鐺的手止不住的顫抖,鄔沁緊緊握著鈴鐺,卻又不敢太用力,像是對待無上珍寶,害怕其受到傷害。


    “嗯。”


    應了一聲,許是消耗太多神識,江夜雪麵上的疲倦之色更重了,整個人顯得有氣無力的,他抬手捏了捏眉心,想讓自己清醒點。


    聲音沙啞了幾分,懶懶道:“要不要試試看,看是否都符合你的要求。”


    為了減少以後不必要的麻煩,江夜雪還是得讓鄔沁驗驗貨的。


    “不了,我相信你。”


    可鄔沁卻搖了搖頭,甚至沒有上前去仔細看看冰棺裏那個他心心念念了很久很久的人。


    握緊手中的鈴鐺,神識探查之下,他能感應到那與自己生命緊緊相連的另一個人,眼中的淚水再也止不住一滴又一滴落下。


    良久,他抬手拭去臉上的淚水,而後扭頭看向,靠著牆一副昏昏欲睡模樣的江夜雪。


    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他眼中劃過一抹堅定,破涕為笑道:


    “哥哥,可否再幫我一個忙……”


    聞言,也不知道被哪個詞刺激到,被睡意占據大腦,意識模糊的江夜雪突然精神一震,驀地睜開眼。


    “嗯?”


    ……


    眷思懿。


    “先生,這是明日要穿的喜服,前院有客來,莊主抽不開身,便命奴婢給您送來。”


    “放下吧。”


    “先生您不試試合不合身嗎?”


    “不用,你下去吧。”


    “是。”


    看著至始至終都沒有抬頭的江夜雪,送喜服的丫鬟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按照吩咐放下喜服,轉身離開。


    江夜雪坐在案台前,一手拿著刻刀,一手拿著個玲瓏骰子。


    “哢嚓”一聲輕微脆響,江夜雪手中的沾染了鮮血的玲瓏骰子上的一根支柱斷裂,鋒利的刻刀又一次在他手上留下一道血痕。


    案台之上堆滿了與他手中一模一樣廢棄的玲瓏骰子,綁了繃帶的手再次染紅了鮮血。


    將廢棄的玲瓏骰子連同刻刀扔在案台上,江夜雪心中甚是煩躁,也不顧受傷流血的手,抬手就要揉酸痛的眼。


    這眼睛看不見還真是麻煩,他想幹點什麽都不行,隻能靠神識感應,有時候還感應不清楚。


    越想越氣,江夜雪心中煩躁到坐不住,起身就要向外走去透透氣,但好像一切都在跟他作對,他才走出幾步就被桌角絆了一腳。


    這一下徹底激起他心中的怒火。


    “滾啊——!”


    “砰郎——”


    案台上的所有東西被他揮手掃落,那一堆廢棄的玲瓏骰子掉落在地,碎裂成一片。


    “嗬哈哈哈哈——”


    江夜雪一手捂著半張臉低聲笑起,可他蒼白的臉龐上盡是痛苦之色,另一隻手緊緊抓在案台上,指尖鮮血淋漓,手上青筋暴起。


    胸前心口處的傷口又裂開了,殷紅的血染紅了白衣。


    “噗——”,可他笑著笑著,喉中湧現一股腥甜,唇角多了條血痕,雙眼也開始流血。


    失去心頭血,他這具因為渾天洞獻祭而就不算健康完好的身體,而今變得更加孱弱了,疾病纏身,惡靈侵蝕已是常事。


    心口的那道口子更是無法愈合,他每日都要承受萬蟻噬心之痛,靈流不斷枯竭後的極致無力和虛弱。


    可還沒結束,靈流枯竭後神識也在開始衰弱,最後,是感官能力的消失。


    因此,他越發嗜睡,可睡夢中噩夢連連,他根本沒辦法得到真正的休息,所以在外人眼中他總是一副疲倦模樣。


    手扶著牆壁,江夜雪步履艱難按照記憶中已經開始模糊的路線往外走去。


    可往常就幾步路的距離,現在他感覺自己走了好久好久卻都沒有到門口,雙腿像灌了鉛一般,重得他抬不起腳來。


    黑暗而安靜的世界,封閉的空間,這往往是最能擊潰人心理防線的環境。


    黑暗中,他再無法掩飾自己內心的慌亂,恐懼,曾經壓抑在心底的噩夢環伺周身,隻等著他踏錯一步就將他拉入無間地獄。


    在沒辦法再邁出一步後,江夜雪停在了原地,雙腿在發軟發抖,全身也止不住地顫抖,他將身體重心全放在牆壁上,這才勉強能站著。


    “嘶~”,突然,心口的一陣抽痛讓他倒吸一口涼氣。


    而因這聲抽氣使得他重心不穩,發軟的雙腿無力再支撐著他。


    眼看他馬上就要摔在滿是玲瓏骰子碎片的地上,突然,門外吹來一股令人醒神的冷風,一同而來的還有一陣熟悉的清香。


    一道白影閃過,及時扶住了江夜雪。


    “江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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