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子先是連咳數聲表達對自己重獲自由的感動,接著又對楚逸鞠了兩下躬:“多謝公子救命之恩。”


    楚逸見這小弟子生得眉清目秀,笑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弟子:“在下藍景。”


    顏卿走上來,他淡淡地瞥了藍景一眼,笑道:“楚公子不愧是天行閣的人,我還道隻有天行君有時時救人於危難的擔當,想不到公子也是個古道熱腸的。”


    他這番話其實說得並不誇張,楚逸和沈崖身上都塗了岐黃粉,以楚逸的本事無論是尋聲荊還是什麽,隻要默默地作壁上觀就好了,實在沒必要為了個素昧平生的仙門小弟子冒著岐黃粉失效,他與沈崖都要暴露的風險。


    楚逸笑了笑:“顏掌門言重了,這位小兄弟畢竟也是你的人,我若是救了他,能博美人一笑,也不算吃虧。”


    顏卿挑挑眉,所謂人心隔肚皮,但他覺得他和楚逸之間隔的可能是層鐵皮。


    “丟人現眼!還不快過來?!”張梵疾言厲色地喊了一聲。


    藍景愣了愣,有些猶疑地看了看顏卿的背影。


    他們剛從迷瘴森林進來時,即便顏卿和張梵貌合神離,但衝著他們都是江景門的弟子,顏卿作為掌門還是會護著他們。可方才尋聲棘攻擊他,救了自己的居然是楚逸……


    聯想到前麵顏卿看自己的眼神,藍景忽然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他驚疑不定地站在原地,那一頭的張梵見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顏卿背後,更是火冒三丈:“怎麽?!連師父都不認了?!”


    他這一聲喊得威懾力十足,藍景覺得有些發蒙,他看了看前頭的顏卿,也不管後者看不看得見,兀自朝他鞠了個躬,才小跑到張梵身邊。


    接下來的一路楚逸走得可謂如履平地,有了岐黃粉的照護,所有會動的蟲魚草木都像失去了感官一般從他身邊漠然竄過,一路衝著顏卿和張梵他們遊過去。


    張梵盡管表麵看上去再不中用,但他終究是仙門世家活了幾百年的修士,功力還是值得一賞的。再加上顏卿……


    楚逸看了看在枝條纏纏繞繞間依舊遊刃有餘的顏卿,忍不住嘆道:“江景門不愧是天下三大仙門之一,掌門年輕有為,連一個修為墮落的老道士都有這等能耐。”


    沈崖窩在楚逸懷裏,楚逸不讓他睡,他雖不明白其中的緣由,但還是強撐著意識照做了:“他既有這等本事,為何方才還要岐黃粉?”


    楚逸笑了笑:“這和有沒有本事是兩碼事,他是貪慾過甚,所以老成如今這副模樣。”


    越是身居高位的人越是戰戰兢兢,曾經有過輝煌的人,總是擔心有一天會失去擁有的一切。而往往擔心得越多,失去得也就越快。


    楚逸的眼神透過顏卿張梵,透過那些枝枝條條落在了森林深處。沈崖有那麽一刻覺得,自家師父就像是一個活了幾千歲的老和尚,仿佛這世上沒什麽東西是他參不透的。


    老和尚隨意地揮了揮手,掀起的一道小勁風將前頭一直追著藍景不放的枝枝葉葉悉數打了下來。


    藍景舒出一口氣,他矯正了下自己淩亂的身姿,遠遠朝楚逸露出個感激的笑容。


    “這小美人功力不弱,隻是容易心神不寧,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跟了個倒黴師父的緣故。”楚逸看著藍景,有一句沒一句地跟沈崖嘮著。


    他知道要一個中毒已深的人強撐意識是何等困難之事,但眼下沈崖的狀況,他又實在不便對他再“動手動腳”,隻能靠著一對嘴皮子轉移他的注意力。


    這場還沒來記得掀起硝煙的戰鬥很快結束了,幾人趁著天還沒有亮起來之際緊趕慢趕地往森林裏頭跑,一路上天上地下,說是險象環生也不為過,好在最後沒出什麽大的麽蛾子。


    折騰了半個時辰,總算是在破曉之前瞅見了老槐樹的影子。


    那與其說是一棵樹,倒不如說就像一座蟄伏在黑暗中的巨大宮殿。古樸而肅穆,凝聚著千萬年的精華,直衝雲霄,讓人僅僅隻是遠遠望上一眼,都有一種想要屈膝下跪的衝動。


    楚逸垂首沖沈崖笑了笑。


    沈崖微微一愣,也回以他一個笑容,盡管他的嘴角已經沉重得快要無法勾起了。


    楚逸輕聲道:“就快好了。”


    那聲音帶著安撫和誘哄的意味。


    幾人踱著步子靠近老槐樹,黎明前的夜色最為黑暗,他們需要時刻警惕有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鑽出來。


    “師父。”沈崖的聲音忽然響起,盡管虛弱,但在眼前這片空沉沉的黑暗中還是顯得異常清晰:“是那股味道。”


    楚逸停下腳步。


    走在他身邊的顏卿看過來:“怎麽了?”


    楚逸笑了笑:“小崖兒說有危險。”


    顏卿愣了愣,片刻,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忽然從地底蔓延出來。


    “是血蚯蚓!”藍景壓低聲音叫道。


    這股味道在楚逸他們剛進森林的時候也曾經聞到過,按照那帶路的小樹妖的說法,隻要他們不去招惹,血蚯蚓也不會主動攻擊他們。


    幾人對視一眼,既然地上都是血蚯蚓,那隻要從天上過去……


    這一想法尚未成形,腳底的泥土忽然劇烈地朝下塌陷,傳聞瞬間成了狗屁,一條條足有成年蟒蛇一般大的黑蚯蚓忽然從地底鑽了出來,劈頭蓋臉就往站在自己家門上的幾人招呼過去。


    藍景從背後抽出佩劍,還沒來得及往上飛,就被人提著後衣領拽了起來。


    “師叔如此精明,你也不跟著學著點?”顏卿的聲音從他耳畔略過。


    藍景愣了愣:“掌門……”


    他看著顏卿的側臉,一陣巨響在耳畔乍起,方才他站的地方已經被一隻血蚯蚓砸出了一個洞。而更遠處,張梵則一臉氣定神閑地站在外圍,臉上掛著一個隔岸觀火的冷笑。


    “看來前輩他老人家早就知道老槐樹附近是血蚯蚓的老巢,就等著我們這些小輩出醜了。”


    相比顏卿和藍景,楚逸對於張梵的行為就心平氣和多了。他抱著沈崖在眾多蚯蚓頭裏閃躲,整個人仿佛化作了一道無形的颶風,就這麽閃閃退退,落到了數丈之外的老槐樹的樹蓋下。


    包括張梵在內的三人一時都驚住了。


    沈崖目不轉睛地盯著楚逸,後者笑得老神在在,那些在旁人眼裏看起來迫在眉睫的危機到他這兒似乎總能被輕易化解。


    有這個人在身邊,仿佛就可以無所不能。


    沈崖感覺到身子越來越涼,體內的血液卻仿佛燒著了似地沸騰著。


    而不遠處,另一道有如實質的目光同樣火辣辣地打在楚逸身上。即便是在這樣的黑暗與距離下,中間隔著那麽多條群魔亂舞的蚯蚓,顏卿似乎也能清楚地看見離他有數丈之遠的楚逸:“楚兄功力蓋世,能否替在下也解一解這燃眉之急?”


    稱呼就這麽從楚公子變成了楚兄。


    楚逸笑了笑:“小崖兒在我懷裏,多有不便,以掌門之力,這點小事應該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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