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難得一回無視了與美人深入攀談的機會,對蘇嬋道:“公主殿下,可否讓小崖兒在此稍作歇息,待我取了承天露再回來照看他?”


    興許是因為冷羿的關係,蘇嬋對待楚逸的態度還算客氣:“你可知承天露為何物?”


    楚逸點頭,盡管陸月華信中沒有提及,但他還是肯定道:“迷瘴森林最東邊的那棵千年老槐樹,取其露水即可。”


    蘇嬋搖頭:“你是要醫治他的毒,那就要取那槐樹精在清晨十分凝下的第一滴露水,如此方有奇效,否則,以這半妖的傷勢,縱是有甜菊丹為助力,隻怕也回天無力。”


    冷羿蹙眉:“那槐樹精周圍盡是些不明來歷的凶神惡煞,清晨時分軟土下更有血蚯蚓作祟,此去豈非兇險異常?”


    蘇嬋神色一動:“我自會與你們同去,這林子裏的東西我還是有些辦法的。”


    冷羿沒有說話,卻也沒有出言拒絕。


    蘇嬋心情大好,連著看那白衣老頭似乎都順眼了起來,她對在一旁呆戰了很久的小樹妖道:“把江景門和天行閣的諸位安頓一下,今夜我要閉關提煉甜菊丹,任何人不得打擾。”


    楚逸和冷羿被安排在了同一殿中,當夜,楚逸替沈崖探查完傷勢,正想外出研究陸月華順帶整來的能把半妖完全妖化的配方,沈崖忽然叫住了他:“師父。”


    那一聲極輕極細,卻還是分毫不差地落進了楚逸的耳朵裏。


    楚逸轉過去,沈崖忽然抓住了他的袖子。


    盡管這孩子平日看上去硬邦邦的,和人說話也總是語氣不打彎,但楚逸知道,沈崖的心思其實很細膩。而且雖說他活了七十歲,但經歷的人事隻怕還沒有某些凡人一生來得多,所以楚逸總是能很清楚地看清他的想法。


    楚逸用手撥了撥他額前的碎發,笑道:“小崖兒,你不會有事的,天行君麵前從未死過人,知道麽?”


    沈崖點點頭,盡管他現在很虛弱,但他的眼神卻依然如楚逸初見他時那樣閃爍著執著堅毅之色。


    這種強烈的求生欲望讓楚逸有些吃驚,他見過各種心懷執念之人,活著時恨不能上窮碧落下黃泉,可當死亡臨近之時,卻很少有人能將這種執念貫徹到底,縱是心有不甘,也不過是暗恨自己時日無多,如沈崖這般堅信自己會活下去的人,實在寥寥無幾。


    即便這孩子是相信自己能替他解毒,但追根朔底,能讓他這般想要活下去的緣由,還是在於他娘親的大仇。


    楚逸用指腹摩挲了下沈崖的臉頰,輕嘆道:“我還讓你不要復仇之心太重,如今看來,還真是凡事有弊必有利……”


    沈崖雙唇微啟,他凝視著楚逸,似乎是有話想說,可惜第一個音節還未到嘴邊,就又忍不住劇咳起來。


    楚逸見他又吐出一口血,當下餵他服下一顆丹藥,順便用衣袖替他擦去了嘴角的血跡:“可是覺得胸口憋得慌?”


    沈崖點點頭。


    楚逸眼瞼微垂,他將沈崖從床上抱了起來,一路走到院子,沈崖乖乖窩在他懷裏,也不問楚逸要帶他去幹嘛。


    楚逸走到庭院裏,院裏栽滿了各種各樣的花草樹木,生得清秀挺拔,一點都不像是迷瘴森林的特產。


    他將沈崖護在懷裏,在這大得有些過分的庭院裏轉來轉去,最後在一座石橋上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冷羿一早就察覺到了楚逸和沈崖的氣息,這會兒轉頭一看,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到哪兒都帶著他,你怎麽不拿個布兜把他吊在身前?”


    “他胸口悶,我帶他出來透透氣。”楚逸頓了頓,沒正經道:“瞧你這話酸的,小羿兒吃醋了?”


    冷羿:“……”


    楚逸跟他比肩而立,視線隨著冷羿一同往天上走:“放心,我跟公主說了,你有個蓋一條被子的好兄弟要來給我們送東西,是隻鴿子,一旦肖宇飛進來,公主的人就會立馬把他帶過來的。”


    冷羿:“……蓋一條被子?”


    楚逸睨了冷羿一眼,眉飛色舞道:“難道小羿兒不是這麽想的嗎?”


    冷羿:“……”


    楚逸:“我可是煞費苦心替你隱瞞,一會兒肖宇來了,你可要藏藏好,要不然被公主發現,你就等著吃紅燒鴿子肉吧。”


    冷羿依舊沒有說話,看著楚逸的眼神卻發生了一些變化。


    楚逸今夜不知怎的,話尤其得多,見冷羿不回答,又開始滔滔不絕起來。


    直到他懷裏的沈崖聲嘶力竭地咳了兩下,他才戛然而止。


    楚逸垂首看了眼沈崖,又換了個姿勢將他抱住。


    “原來你害怕起來是這樣的。”冷羿冷不丁地說了句。


    楚逸微微一愣,嘴裏的話還沒來得急從牙縫間蹦出來,肩膀忽然被冷羿輕輕拍了下。


    “他不會有事的。”冷羿道。


    楚逸沉默片刻,等他回過神來時,冷羿已經不在了。


    “小羿兒還真是體貼。”楚逸對著懷裏麵色蒼白的沈崖笑了笑。


    沈崖動了動嘴唇,外頭的空氣比屋裏好上許多,但是他的胸口仍然陣陣發悶,連說話也變得極為吃力。


    楚逸朝他笑了笑,豎起食指封住了他的嘴唇,月色下,他臉上的神情異常柔和:“想聽吹笛子嗎?”


    沈崖點了點頭,漆黑如星的瞳孔裏清晰地倒映著楚逸的笑容。


    楚逸一手托住沈崖的腰,另一手去解自己的外袍,手從那頭的袖管伸出來後,又迅速將沈崖換到另一隻手上,如此交換著將身上的袍子整個脫了起來。


    沈崖不解地看著楚逸,他還是頭一回見到有人吹笛子脫衣裳的。


    楚逸笑道:“小羿兒的主意還是不錯的。”


    沈崖愣了片刻,等到他意識楚逸想做什麽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何況他現在重病在身,連掙紮的功夫都沒有,隻能眼睜睜地仍由自己的身體被楚逸用外袍結成的布袋吊在胸前。


    雖然他的個子隻有人間七、八歲小孩那麽高,但是要將他完全像嬰兒一樣裹起來還是不可能的,所以就造成了眼下他腦袋和上半身窩在楚逸胸前,雙腿則晃晃悠悠地吊在外麵的奇景。


    “當娘可真不容易,我看那些大嬸都結個背帶布,一邊把孩子吊在裏頭一邊幹活,還以為是多輕鬆的事……”楚逸無視沈崖的反應,兀自念叨著:“不過還好,咱們小崖兒身子骨勻稱,也不沉,何況生得還好看,真是讓人舒心得很。”


    沈崖:“……”


    就在這時,一陣清冽空靈的樂聲忽然響起……


    第18章 笛聲


    沈崖在一瞬間失去了說話的欲望,整個庭院所有蟲魚鳥獸的低鳴聲倏然遠去,天地間仿佛隻留下那繾綣不散的音聲。


    其實楚逸所說的吹笛子,不過就是吹一片他信手拈來的樹葉。隻是那葉子到了他手裏,卻仿佛變成了世所罕見的名器。


    他把沈崖吊在胸前的布兜裏,用雙手攏住葉子,薄唇從葉片邊緣緩緩劃過,一節節仿佛仙樂一般的笛音空然而降,將沈崖那混沌迷糊的大腦砸了個通透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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