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溫暖的陽光籠罩了整片萊伊小鎮。


    藤蔓纏繞著紅磚白牆快速生長,熄滅了內芯的南瓜燈被人打碎堆放在角落,不知何時長出了大片的藍色小花。


    新生的人們在檢查了身體狀況後被士兵送回了自己的家中。


    他們看上去異常樂觀,比起倫敦市區裏麵的陰暗潮濕,他們更像漫山遍野的花朵,在伊甸園中自由快樂地生長著。


    天使是仁慈的,對於那些缺失了一部分靈魂的人來說,或許自由自在、快樂散漫,也是一種難能可貴的幸福。


    陽光透過玻璃窗灑進房間,將臥室裏的棉被照得暖暖融融。


    新生的人們一回到家便躺在床上睡了過去,他們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仿佛一群生長在天堂間的柔軟雲朵。


    而波光粼粼的伊甸湖旁,打掃工作依然在緊張地進行中。


    西維爾莊園被塞巴斯蒂安侯爵帶領的軍隊征用了過來,他先是衝進地牢解救了被囚禁的古德溫夫婦,然後再命人查封了西維爾莊園所有的財產。


    這是他一早就算好了的,在他趕來西維爾莊園相親的那個下午。


    “我會給你派遣足夠的政府士兵,這是女王的意思。”麥考夫·福爾摩斯說。


    “布魯斯男爵一家困擾了女王許久吧。”塞巴斯蒂安站在麥考夫·福爾摩斯的辦公桌前,禮貌地笑道。


    “一年一度的萬聖節而已,女王陛下年事已高,想趁著這個歡樂的日子喜上加喜,我想送給她這個禮物。”


    “用一個小鎮的毀滅來換取女王的歡心嗎?”


    “這不是毀滅,是新生。”


    麥考夫說完,單手熄滅了燃燒的煙頭。


    塞巴斯蒂安從來沒有猜透過他的心思,但這並無所謂,麥考夫代表著大英政府,他如果倒下了,整個“日不落”帝國也會倒下,而距離這個時間點的發生還有很久很久。


    因此,塞巴斯蒂安侯爵做了萬全的準備,早早派遣軍隊包圍了整個萊伊小鎮。


    隻是他沒想到,這件事情的變故居然這樣多。


    首先是本傑明·古德溫的離奇死亡,他不得不和傷心透頂的克裏斯汀一起返回倫敦尋找自己唯一信任的人,也就是麥考夫·福爾摩斯的弟弟夏洛克·福爾摩斯。


    其次是超自然能量的幹預,布魯斯城堡裏的森嚴戒備和伊甸湖的萬聖節之夜打得他措手不及,他不得不看準時機返回小鎮的邊緣,改變事先埋伏的策略。


    最後是其他權勢的較量,除了政府軍這一支權勢,想要鏟除布魯斯一家的不止大英政府,皇家和舊貴族的權勢悄然降臨,和他一起爭奪這塊肥肉,主要的代表就是古德溫家族。


    克裏斯汀和他一樣,受他哥哥的囑托,秘密調查布魯斯家族的秘密,這才陷入了困局。


    不得不說,這場仗打得真是累,既耗損了精力,又放跑了主犯,還牽扯上了幾樁血腥案件。


    不過再怎麽說,麥克夫交代他的任務也算是圓滿完成。


    西維爾莊園的一家三口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那些貴族財產也一並被政府收編。


    萊伊小鎮再也沒了那些侍奉惡魔的走狗,這一結果正合女王的心意。


    清理好了西維爾莊園,剩下的就隻有小鎮中心的伊甸湖了。


    伊甸湖邊清場的士兵主要是菲利克斯領導的皇家外派部隊,夾雜其中的還有匆匆趕來的蘇格蘭場。


    福爾摩斯簡單包紮了一下腦袋就拉著雷斯垂德探長坐在了一邊。


    他死都不肯上那輛政府派來的醫護車,說是要在湖邊等候艾薇和約書亞。


    等待的途中,他偶爾看看雅各布用聖經折磨古德溫兄妹,以此來消遣頭腦發昏的時間。


    雷斯垂德探長交代了副官一些必要的事情後便陪著福爾摩斯一起坐在了湖邊那塊大石頭上。


    “你就這麽討厭你哥哥?討厭到他的車都不想上?”雷斯垂德探長問道。


    “又不隻是我一個人討厭他,誰都討厭那群冷漠無情的政客。”福爾摩斯敷衍地回道。


    “但他是你哥哥,親哥哥。”


    “我是你爹,你親爹。”


    “哎……”


    兩人沉默了半晌,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福爾摩斯換了個話題:


    “布魯斯男爵和那個小壞種抓到了嗎?”


    “在碼頭截獲了他們……但不算成功,甚至可以說是狗屎一樣的失敗……”


    “請告訴我一大一小都死了,我告訴過你可以殺死他們的。”


    “布魯斯男爵被子彈打中肺部死掉了,但那個斷了手又斷了腳的小姑娘……沒人下的了手。”


    “讓她跑了?”


    “抱歉,活著去了澳洲。”


    “沒關係,她會為她的小聰明付出代價的,至於你們,我隻能說……不要為你們的善良感到自責。”


    “可你真的沒弄錯嗎?那個小女孩?”


    “我真的沒弄錯,我是你親爹。”


    “哎……”


    好像每個人看上去都是無所事事的樣子,尤其是那個繞著伊甸湖走了三圈半的文森·韋特伯爵。


    他穿著紅色製服,左腰綁著彈匣,右腰裝著手槍,慢悠悠地走在濕潤的湖邊。


    他在尋找一個東西,那個東西很小很小,比尺寸最小的耳釘還要小上一圈。


    這個東西就在伊甸湖的湖邊,他清楚地知道,並且能強烈地感知到。


    他轉過頭,看了看後方刺眼的太陽,再轉了回來。


    慢慢的,他舉起自己的右手,讓那塊戴在拇指上的祖母綠鑽石對準了背後的陽光。


    光線照射在平滑透亮的鑽石上,立即散出了無數個銳利的光芒。


    光芒四下散開,在水上、草上、泥上射下數個小小的光圈,像一塊塊小小的鏡子,平鋪在了上麵。


    見狀,韋特伯爵的嘴唇一張一合,對著麵前的水域快速念起了未知的咒語。


    隨著咒語的不斷念叨,一陣鹹濕的清風從四麵八方吹來,神奇地將散落的光線聚集成了一條。


    光柱慢慢遊移,在靠右的水麵上靜止不動。


    韋特伯爵的視線跟著光柱的停歇而靜止,他換了個咒語,驅馭著柱柱清風撥開水麵,鑽進湖底。


    不一會兒,一顆小小又小小的珍珠破開水麵,在光柱的照射下緩緩升起,被陣陣清風托著送進了韋特伯爵的手心。


    至此,韋特伯爵放下左手,光柱隨之而散,不留一絲蹤跡。


    “艾薇小姐!艾薇小姐!”


    克裏斯汀的聲音突然在湖對岸響起,如一塊巨石,狠狠砸進了韋特伯爵的心間。


    他捏緊手心,迅速向對岸看去。


    隻見一個熟悉的素色身影從陰暗的樹林裏蹣跚走出,在遇見陽光的瞬間默默頓了頓拖行的腳步。


    艾薇白皙的臉上布滿了灰黃色的沙土,素色的睡裙下擺也被撕裂了一段又一段。


    連著兩天兩夜沒休息,她的神經早已到達了極限,稍有不慎便會分崩離析。


    可她還不能倒下,因為她那小小的肩膀上,背著一個昏睡過去的瘦高男孩。


    那是約書亞,她從殘暴的吸血鬼領主手下救出來的夥伴。


    堅韌又頑強的女孩,就像一麵飄揚在風中的旗幟,帶著炙熱的激情和無限的活力,沸騰了那片深綠的潭水。


    她看見了自己,韋特伯爵很確定,鬼使神差的,他向她揮起了自己的手。


    可隻是一瞬,她便回了頭,沒有任何回應,哪怕一個眼神,哪怕一個微笑。


    克裏斯汀拽著裙擺跑過了大半個湖泊,一邊高喊著她的名字一邊朝她奔來。


    在克裏斯汀的身後,還有許多人跟著。


    菲利克斯、福爾摩斯、神父、雷斯垂德、身穿不同製服的士兵……


    跑得最快的,是兩副擔架和一個白大褂。


    他們喜笑顏開,吵吵鬧鬧,在刺眼的陽光和平靜的湖邊飛速跑向那位美麗的英雄。


    眨眼間,人群迅速包圍了艾薇,韋特伯爵立在原地,隻能看見她長長的黑發,還有那雙疲憊不堪的眼睛。


    昏迷的約書亞被人抬上了擔架,卸了重量的艾薇也終於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倒在了克裏斯汀的懷中。


    看著遠處的擁擠人群,韋特伯爵慢慢放下了自己的手。


    他神色恍惚,呼吸沉重,翡翠一樣的眼瞳宛若一汪死水。


    濃重的不配得感和謊言被揭穿的不安感充斥了他的心間,一如往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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