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各布的母親死於1965年那場最寒冷的雪夜,那時的雅各布七歲,還隻是個剛剛記事的孩子。


    母親對他並不好,這是他從小認定的事實。


    每次乞討後,小雅各布會乖乖交出今天討來的所有的零錢,而母親則會根據家裏的實際情況選擇酗酒還是賭博。


    事實上,很大一部分是賭博,雅各布看在眼裏,記在心裏,兩者沒差,對他來說。


    因為不管是喝酒還是賭博,小雅各布總會受到母親的一陣毒打。


    事情的第一個轉機發生在1965年那個炎熱的夏天。


    那天,他如往常一樣跪在倫敦的某個街頭,看著破銅罐裏的零錢發呆,差不多是傍晚時分,一個自來熟的女孩坐在了他的身邊。


    她衣衫襤褸、灰頭土臉,卻圓頭圓臉、笑容滿麵。


    “你好,我叫安娜!”


    “我叫雅各布。”


    “我的父母都死了,因為饑荒,田地裏顆粒無收,那段時間,我們隻能吃老鼠和樹根度日。”


    安娜仰望著天空說道。


    “直到村民們提著刀來到我家,打算殺了我熬湯,我的父母才合力托舉小小的我搭上了那趟前往倫敦的火車。”


    “但爸爸媽媽卻沒能上來,他們卷進了火車的軌道裏,成了八個小肉塊,我坐在火車的煤炭頂上數過。”


    說完,安娜垂下了腦袋,隔著蓬鬆的棕色卷發,雅各布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


    “那你呢?”


    安娜突然回頭,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問起了雅各布。


    “我媽媽說,我爸爸是倫敦的達官顯貴,他貪財好色,欺騙了當時還是廚房女傭的我媽媽,生下我後,媽媽並沒有得到我父親許諾的錢財和名分,而是將我和媽媽趕出了府邸。”


    “所以,都是因為我,媽媽才淪落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雅各布毫無保留地說道,這是他從小到大聽到的消息。


    在媽媽喝醉了酒打他時聽一遍;在媽媽賭輸了錢打他時聽一遍,在媽媽餓了肚子打他時聽一遍,在他不小心生病發燒打他時再聽一遍。


    這麽多年過去,他早已習慣如常。


    “天呐,看看你的手臂!”


    安娜忽然指著雅各布手臂上青紫,誇張地尖叫道。


    “這個……”


    雅各布快速用衣服掩蓋起來,卻在刷上的瞬間被安娜一把抓住了手腕。


    “求求你們給點錢吧!再討不到一個便士,我們會被街巷的酒鬼父親打死的!求求你們可憐可憐吧!升官發財走大運的好人呐!”


    “救大命啊!”


    “賞我弟弟一個便士吧!”


    “一個發黴的麵包也行啊!”


    那天,雅各布討到了前所未有的錢,甚至還有兩塊他從沒摸過的英鎊。


    得到這筆錢後,安娜帶著雅各布去了一家裝修極好的餐館。


    那時的雅各布隻穿了一件破爛的舊布,身上各種爛瘡虱子,臭烘烘得很。


    奇怪的是,那家餐廳的女工並未拿著掃把將他們趕出去,而是將兩個小孩帶到了餐廳後麵的泔水桶旁。


    在那裏,雅各布第一次品嚐到了烤牛肉的味道。


    他蹲在牆角,狼吞虎咽地大口吃著,噎住了就喝口地上的髒水,喝完了就繼續舔著盤子裏剩餘的骨頭。


    當安娜和女工端著兩瓶熱牛奶過來時,雅各布早已含著比他臉還大的骨頭淚流滿麵。


    “這是我身上所有的錢。”


    雅各布跪在地上,掏出今天討來的所有硬幣放在了女工的裙邊。


    他的小手烏漆嘛黑的,身上也沒塊幹淨的地方。


    雅各布知道自己下賤、肮髒,卻不願墮落自詡高貴純淨的靈魂,該有的禮節,他還是有的。


    “不用!”


    女工徒手撿起沾滿灰泥的硬幣,欲將硬幣重新塞回雅各布的手中。


    可雅各布並未接受,在女工即將觸碰他髒兮兮的小手時,他站起身飛快地跑掉了。


    當然,沒討到任何錢的雅各布挨了氣惱的媽媽一頓毒打。


    這是有史以來最嚴重的一次打罵,他的眼睛青腫了一隻,嘴角也流下了一抹鮮血。


    但他很高興,他從未如此高興。


    他想,他遇到了兩位善良的天使,而這一切,都歸功於那座聖潔的新教堂。


    “我喜歡那座教堂。”


    大約三個月後,雅各布在一個悶熱的午後對安娜和那位名叫伊芙琳的女工說道。


    這三月裏,他們在一起度過了十分愉快的時光。


    安娜每天都會和雅各布一起在街旁乞討,有了她的大嗓門,雅各布每天都能收到許多善款。


    他們也不貪心,每次集齊五英鎊後,安娜便會催促雅各布一起跑向那家漂亮的餐廳。


    在那裏,伊芙琳總是帶著笑意迎接這兩位特殊的賓客。


    在那熟悉的泔水桶旁,雅各布能得到一盤堆起小山的烤牛肉和蒜香麵包。


    他從起先的跪著,逐漸變成了盤腿坐,瘦骨嶙峋的身體也慢慢被長出的鮮肉包裹。


    雅各布再也不害怕身上的毒瘡和滿頭的虱子了,因為伊芙琳會用她那柔軟的雙手幫他衝洗、擠壓,甚至會給他使用那瓶貴得要死的藥膏。


    對他來說,安娜是他生命中的小太陽,而伊芙琳是他人生道路上的清風。


    “你變得愛笑了,說話也不像那些鄉下小姑娘一樣有氣無力了!”


    安娜笑著對雅各布說道,她正用溫水清洗著臉上的泥土。


    她洗幹淨後的臉龐紅撲撲的,像生長在高牆上的紅蘋果。


    “你知道上半年新開的那家基督教堂嗎?每個禮拜我都會去聽那裏的人唱歌,坐在外麵的牆腳,當然了。”


    雅各布乖乖坐在地上,繼續說道。


    “你們會唱嗎?”


    “我們並不信仰上帝,親愛的。”


    伊芙琳倒掉灰色的泥水,笑眯眯地回複道。


    “怎麽可能?”


    雅各布疑惑地歪了歪頭,幾乎每個英國人都信仰基督教,這是世界公認的事實。


    “在吃飯之前,我們有說過謝謝上帝嗎?在睡覺之前,我們有點燃過蠟燭向上帝祈禱嗎?我們有佩戴過十字架,有捧著那本厚厚的聖經嗎?”


    伊芙琳反問道,她幫安娜清理著頭發,再沒回複關於上帝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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