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名·釋兵》中說:“鎧,猶鎧也。堅重之言也,或渭之甲。”


    鎧甲,或重百斤,或散百件。


    朱先生穿的這件隻護住了胸口和腹腔,但這也足夠了。


    塞壬的聲音控製了在場的所有人,非人的瞬間變異發了瘋,是人的立馬昏厥任人宰割。


    鎧甲隻能護住趙明驊發了瘋刺來的長劍,卻護不住兩人逐漸消散的意識和神誌。


    於是,朱先生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扶住了趙明驊躁動不安的肩膀,暈倒在了他的懷中。


    之後的事情,他不記得了,隻記得依稀之間,趙明驊的長劍對準了竄上來的可怕怪物。


    再次轉醒時,朱先生已不在拾叁坊的門口了。


    耳邊是簌簌的水流聲,還有一股難以忍受的海腥味。


    他動了動鼻子,難耐地打了個噴嚏,頭腦和四肢打了許久的架才掙紮著坐了起來。


    “趙明驊?”


    有意識前的第一句話,朱先生喊了那個人的名字。


    “趙鎧?”


    “小驊?”


    “明驊?”


    “傻狗?”


    無人應答。


    朱先生幹脆站了起來,他的身體還有些虛弱,即便站起身也難以抑製地東倒西歪。


    天已大黑,遠處是連天的炮火,間雜一些不可明說的野獸嚎叫。


    這些都遠了,天邊的旋渦像個馬桶洞,震天的炮火也隻是震個天而已。


    一切都遠去了,似乎和自己沒有任何關係了,就像清軍的炮火在海麵上剛剛打響時一樣。


    朱先生看得愣神,一時恍惚了一瞬。


    “咕嚕——”


    突然,一陣冒泡的聲響吸引了朱先生的注意。


    身邊即是急速流淌的泰晤士河,朱先生大腳一邁,迅速朝汩汩冒泡的黑色水麵走去。


    “趙明驊!”


    水泡離朱先生還有些距離,他匍匐在石板地上,極力將手伸向遠處的水泡。


    趙明驊隻能在水裏,這是朱先生不知何時認定的事實。


    他是好魚,不是那幫西方的變態壞魚。


    他沒有背叛自己,趙明驊,一直忠心於自己。


    對的,水裏的趙明驊,變成鮫人的趙明驊……


    “趙明驊!”


    隨著朱先生撕心裂肺的呼喊,水麵的氣泡越來越多、越來越大,好像有什麽東西馬上就要呼之欲出。


    朱先生的心裏燃起了幾分希望和焦灼。


    “趙鎧!”


    他更加大聲地喊著趙明驊的名字,直到水麵的氣泡被鱗片徹底頂破。


    “趙……啊!”


    鱗片下的那張臉,顯然不是那個熟悉的趙明驊。


    事實上,它並非鮫人,而是一隻西方的人魚。


    “e here!”


    人魚尖叫道,還未等朱先生反應過來,它擺動著魚尾向前奮力一撲。


    隻見長長的藍色指甲牢牢抓住了朱先生的手臂,將他一溜煙地拉進了水裏。


    “咕嚕咕嚕咕嚕——”


    朱先生奮力反抗著,可水裏是人魚的地盤,人類哪裏比得過一隻得心應手的魚。


    沒打幾下,朱先生便徹底沒了力氣,隻能勉強靠著從小習來的水性保持清醒,任由人魚將他拖進更深的水中。


    艾薇他們是怎麽說的來著?


    美人魚會用歌聲迷惑過往的船隻,直到風暴摧毀木船,被迷惑的船員們便會成為美人魚最可口的菜肴。


    所以,自己這是要葬身魚腹了嗎?


    朱先生看著美人魚閃著貪婪的尖牙,心裏不免升起一股強烈的惡寒。


    不行!


    “趙明驊!你在哪兒!怎麽還不過來救老子!”


    “你不是說,要護衛我,一輩子嗎!”


    朱先生在心裏嘶吼道。


    周圍的環境一點點暗淡,壓強擠壓著朱先生的身體,肺裏的空氣急速告急。


    努力維持著最後的清醒,朱先生悲從心頭起,一種惡毒至極的話語湧上喉嚨,化為氣泡順著最後一絲空氣劃出嘴唇。


    “趙明驊……你個背信棄義的狗雜種……”


    “嚓——”


    惡毒的咒罵還未全部湧出,一種奇怪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驅散了朱先生的所有力氣。


    人魚的爪子一鬆,順著暗流在水中轉了個彎,隨即混著一大堆渾濁的液體沉下了水底。


    趙明驊單手執著銀製的魚叉,用強勁有力的魚尾和薄透滑亮的蹼麵拖著朱先生奮力向水麵遊去。


    “嗚啊!”


    空氣進入口腔的瞬間,朱先生趴在地麵猛咳了許久許久。


    趙明驊隻露出了一個頭,他的瞳孔變成了漂亮的淺黃色,古銅色的肌膚上掛著一層淡淡的魚鱗。


    “你……咳咳咳……”


    朱先生氣憤地用手指了指趙明驊。


    “你就是泰晤士河裏的那隻魚妖?”


    “啊?”


    “啊什麽啊!我問你,兩個月前,我從船艙底部逃出來的時候,是不是你在水底下救了我?”


    趙明驊歪著腦袋想了想,隨後乖巧地點了點頭。


    “那你把我關起來個屁啊!白讓我受了那麽多折麽!你是不是有病!”


    “我問你,你是不是有瘋狗病!是不是!你個大傻狗!”


    朱先生氣急敗壞地扯住了趙明驊濕漉漉的頭發,將他整個人拽上了岸。


    “你!你……你……”


    朱先生看著趙明驊淺黃色的眼眸,頓時卸了氣。


    他的上身赤條條的,全身覆滿了透明的鱗片,腰部以下變成了一個七彩斑斕的魚尾,蒲扇一樣的尾翼有一條快艇那樣大。


    趙明驊眨了眨眼,他用尾翼拍了拍水麵,又滑了下去。


    “那場海難,要了我們所有人的命,朱先生……”


    他安靜地待在水裏,隻留一顆黑黑的人頭。


    “那場風暴來得太突然,巨浪滔天,吞噬了過往的所有船隻。”


    “我緊緊抓著甲板上的旗杆,和輪船一起倒進了海裏。”


    “等我清醒時,我發現我飄在了海裏,周圍有一大堆鮫人,他們圍著我,唱歌、跳舞,撫摸我的身體,帶我飛出水麵。”


    “我問他們,我的兄弟們呢?他們說,被一些很壞很壞的人魚抓走了。”


    “他們問我,我還有什麽願望,他們能幫我實現。”


    “但代價是,我要向海神獻出自己的靈魂,成為他們的一員,隨他們一起在海域裏四處征戰。”


    趙明驊的眼睛亮亮的,這樣美麗的眼眸,掉下的珍珠也美得不可方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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