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陽禾,出生於1990年夏天,我出生就是個死胎。


    聽我奶奶說,陽家世代都是抬棺人,十裏八鄉的白事我爺爺都去過。但陽家有個特殊的規矩,年過半百,必金盆洗手,否則要遭飛來橫禍。


    但我的降生,打破了這個規矩。


    爺爺金盆洗手那天,全家人都在家裏慶賀,我媽懷著我八個月,坐在院子裏乘涼,院牆外不知哪跳來個黑貓,往她肚子上一蹬,她失去平衡,哎喲一聲摔下了涼椅,下身當場見了血。


    隨著痛苦的呻吟,我媽一直難產到淩晨,也就是午夜子時,我出生了,出生就是個渾身紫黑,毫無生氣的死胎。


    活胎純陽,克萬詭。死胎純陰,引大禍。爺爺當時就大驚失色,念叨著:“陽家要遭大難啊,天要毀了陽家啊!”


    爺爺話音剛落,天顯血月,狂風大作,詭異紅光似要吞噬萬物。


    爺爺見狀,快速將抬棺用的棺繩又重新掛上了身,用黃紙迅速折了一口紙棺,約摸碗口大小,再撚了一根香,折成三段,插在紙棺縫沿裏,隨後口中默念著:“紙棺點香,萬詭退讓!”


    紙棺扛上肩膀,爺爺整個身子都跟著歪斜,仿佛那東西真有木棺那般重一樣。


    爺爺扛著紙棺走向後山,神情淩厲,消失之前,他忽而轉頭悲愴的叮囑奶奶:


    “老婆子,是命躲不掉,你看好家,我今日還要抬最後一棺,若我回不來,也莫要尋我,把那孩子葬了全家離開村子。若我回來,不要聽我說的任何話,用公雞血浸了麻繩將我綁起來,不到四十九天不要鬆繩。”


    目睹爺爺消失在夜色裏,全家人悲痛欲絕,提心吊膽的在屋裏足足等了兩個時辰。


    終於,爺爺從山影裏昂首闊步的走來,臉上掛著並不像他的詭異笑容,隨著他進屋,將一個奇怪的三角紅符掛在我脖子上,我的哭聲也隨之響徹整個屋頂。


    至那天爺爺從山裏平安回來後,他就被奶奶綁了四十九天,他每日在屋裏碎碎念念,有時罵罵咧咧,有時又哭哭啼啼求鬆繩,奶奶都咬牙不予理會。


    等到四十九天後原本精神怪異的爺爺就突然癡呆起來,誰也不認識。


    這些都是奶奶告訴我的,村裏人也經常背地裏議論我,說我命格不祥,是被妖怪救活的,每當我聽見的時候,就會很氣的故作發瘋,把他們嚇得匆匆逃竄。


    其實爺爺也清醒過幾回,他會激動的拉著我的手,顫顫巍巍的說:“你都長這麽大了啊?”


    又在瞥見我脖子上的三角紅符後,眼神頓時淩厲起來,嗬斥我:“絕不能摘下!”


    我雖然不懂,但也總覺得這個紅符可以帶來安心,從沒有摘下過,直到高考完的那天,我激動得跑出考場,結果踢到一塊磚頭摔了出去,一輛失控的摩托車從眼前極速而過。


    等我反應過來,才發現下巴血流不止,把紅符都浸染了。


    同學老師扶我去醫院的時候,我接到了奶奶的電話,她在電話那頭幾乎哽咽:“陽禾,你爺爺不小心摔了一跤…人沒了,你別回來,你爺爺臨終前清醒了,他一直念叨讓你一定別回來看他,讓你在外麵讀書,萬事小心,別在馬路上橫衝直撞,你先去你大伯家…”


    掛了電話,我想起剛剛那輛摩托車,心頭感到一陣悶痛,我總覺得爺爺是因為我,下半輩子才過得如此糟糕。


    去醫院,下巴縫了幾針,拿了點藥,醫生讓我回去好好休息,別沾水。


    我一向聽兩位老人的話,攔了輛出租車,說了大伯家的地址,沒一會兒就到了目的。


    大伯很早就在城裏買了房子,買在老街的舊小區,學區房,方便堂哥他們讀書,現在堂哥他們去了外地工作,就隻有他和伯母兩個人在家了。


    我因為在城裏讀高中,難免經常打擾他們,所以對路十分熟悉,往狹窄的巷子穿進去,就是小區樓下,板房老小區,水泥地,地麵因為積水,有不少青苔。


    五棟舊樓圍成一個圈,我大伯在第四棟,鐵柵欄似的單元門布滿鏽跡,我伸手一拉,就是“嘎吱”一聲,聲音在狹窄的樓梯間回蕩,顯得尤為寂靜。


    “今天小區的人呢?”我碎碎叨叨的關門,轉身準備上樓,樓梯拐彎處赫然立著一個人,給我嚇得當場腳下躥了兩步。


    “張奶奶,你咋不出聲呢?”


    張奶奶是這裏的老業主了,住在二樓,大家都說她有些老年癡呆,但我每次路過,都能和她嘮嗑好半天。


    我捂著胸口喘氣,抬頭發現張奶奶目不轉睛的盯著我,我總覺得怪怪的,想開口問她怎麽了,她麵無表情的轉身就回屋關上了門。


    我有點蒙圈,但想著她精神有時候確實不好,就沒太在意,結果上樓的時候,張奶奶突然在屋裏罵了起來。


    “死東西,快離開!死東西,快離開…”


    我突然就感覺背脊麻麻的,三兩步就跑去了大伯家。


    大伯一開門,見我氣喘籲籲的,笑著打趣:“考完這麽激動啊,跑得一頭汗。”


    大伯一說,我下意識去摸額頭,的確全是汗,不過是冷汗。


    我剛想說今天出考場摔了一跤,就看見大伯在玄關處穿著襪子。


    我突然就覺得哪裏不對,大伯不是老早就開始穿涼鞋了嗎?他夏天從來不穿襪子的。


    “大伯,這可是大夏天,你怎麽突然穿襪子了啊?”我好奇的問他。


    大伯身子一頓,又哈哈笑起來:“吹風扇吹感冒了,渾身發冷。走吧,我們要趕上最後一班車回去給你爺爺守靈。”


    他說著又從櫃子上拿了把傘,拉著我就往門外走。


    今天天氣很好,沒下雨,太陽也不大,他拿傘幹嘛?


    “可是奶奶打電話說爺爺不讓我回去啊?”


    我掙脫他的手,發現他身上很是冰涼,像是感冒很嚴重一樣。


    “那是你奶奶故意的!你爺爺明明一直念叨著讓你回去!”大伯突然就暴躁起來,臉色特別不耐煩。


    我嚇得後退了兩步,他又像意識到什麽,趕忙換了笑臉,現場撥通了伯母的電話。


    “喂!禾禾嗎?伯母已經到老家了,你大伯等著你的,你跟他一起坐車回來吧。”


    “可是奶奶說…”我欲言又止,因為電話那頭又傳來了奶奶的聲音。


    “禾兒啊,回來吧回來吧,我本來想讓你高考完放鬆放鬆,不理這傷心事,但既然你伯母回來了,就一道回來,一起盡孝道。”


    聽見奶奶的聲音,我才鬆了一口氣,想著大伯隻是感冒了情緒不穩定,也想送爺爺最後一程,就跟著他去坐車了。


    一到車上我不知道什麽時候睡著了,隻感覺車上空調就像冰櫃一樣冷,我翻了好幾個身,卻又困得醒不過來。


    直到轟——的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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