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衣子小姐很想幫助你父親,是嗎?”


    “是的。”


    “嗯,然後呢?那天你和麻衣子小姐沒去姬安嶽的伐木場嗎?”


    “沒去。我們去了其他地方,沒去伐木場。”


    “其他地方?具體是哪裏?”


    “河邊。”


    “河邊?”


    “對,北上川河邊。那地方很寬闊,現在我完全想起來了。”


    “你們去那裏幹嗎?”


    “我們到了河邊,麻衣子馬上蹲在岸邊用手刨雪,最後挖出了一顆人頭。”


    “挖出了什麽?”


    “人頭。從雪地裏挖出來的。”


    “人頭……”


    雖然通子閉著眼睛,無法看到對方,但能從說話的聲音中察覺到心理諮詢師已經皺起了眉。


    “是河合民夫的頭顱。”


    “被害者的?為什麽會在那裏呢?那條河離現場近嗎?”


    “很遠。我父親提著人頭從伐木場走到河邊,用河水洗淨雙手和菜刀上的血,再把河合的頭埋在地裏,隻帶著菜刀和柴刀回了家。因為當天夜裏下了雪,所以不必擔心會被人立刻發現,但一直放在那裏也很危險。我父親很擔心,因此下令讓麻衣子去把頭拿回來。麻衣子就帶我去了河邊。”


    “你父親讓麻衣子去做這種事?”


    “對,因為我母親做不到。”


    “為什麽?”


    “這件事我們一直瞞著她。我母親是個絕不容許違反常規的事發生的人。”


    “哦。挖出人頭後,麻衣子小姐又做了什麽呢?”


    “她從懷裏掏出準備好的白布。”


    “她還帶了那東西去?”


    “對,是專門拿去包人頭的。房間裏還準備好了抄寫經文用的紙。她很清楚那天自己會把什麽東西帶回家。她用白布包好人頭後,便把它帶回了家。當時我很害怕,就跟在她身後不遠處。”


    “然後你們就一起回家了?”


    “對。回到家後,麻衣子繞過緣廊走進自己的房間,拿下放在書架上的一隻美國製大餅幹罐,把人頭和手抄經文一起放了進去。人頭外麵還裹著白布。那個金屬罐的蓋子和表麵都印著金髮女子的臉和汽船圖案。


    “蓋上蓋子後,麻衣子雙手合十地拜了幾拜,然後讓我到廚房去拿鐵鍬。她用鐵鍬在院子裏的柿子樹下挖了個坑,把那隻罐子埋進了坑裏。之後又往坑上鋪了層雪,弄得像之前一樣平整。最後她和我約定,說這件事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秘密。如今我終於把所有的一切都回憶起來了。盛岡老家院子裏的柿子樹下埋著河合民夫的人頭。那人頭至今還在那裏。”


    6


    由紀子坐在餐桌旁,做著幼兒園布置的算術作業,那是一道計算圖中有幾支鉛筆的題。


    由紀子問道:“媽媽,這個圓圓的也是鉛筆嗎?”


    通子把鍋放到瓦斯爐上,呆坐在餐桌邊的椅子上。


    “媽媽。”


    由紀子又叫了一聲,通子才回過神來。


    “不是說了讓你自己想嗎?別什麽事都來問媽媽。”


    “其他的題目都做完啦,就剩這道題了。實在是太難了,四支對不對呀?”


    “不知道!”


    “告訴我嘛——”


    “不行,媽媽現在很忙,過會兒再說。你先做語文題吧。”


    通子起身向鐵鍋走去。她也知道自己該對孩子好一點,但有時候說話就是把握不住分寸。尤其是今天,心裏的煩悶怎麽都抑製不住。通子剛從宮津的心理諮詢所回來,幹什麽都心不在焉,精神無法集中。


    因為回憶起了重大的事情,通子的心陷入近乎狂亂的狀態。父親就是恩田事件的真兇?太難以置信了!如果一切屬實,那麽如今被關押的罪犯就是被冤枉的了。記得那個人的名字似乎叫恩田幸吉,自己現在該做些什麽呢?


    對,我親眼見到了。就在姬安嶽河合伐木場的空地旁。河合民夫的無頭屍體就倒在兩條礦車軌道之間,還有返回現場觀察情形的父親臉上那扭曲的表情。他的手裏,還握著一把柴刀。


    柴刀這類東西,自家倉庫裏要多少有多少。可父親為何要把河合民夫一家全部殺掉呢?是因為工作上的糾紛嗎?問題究竟出在哪裏?話說回來,直到現在通子都不大清楚父親當年究竟是做什麽的,估計是放高利貸的吧。通子隱隱覺得,父親當年似乎招惹了許多人的怨恨。莫非父親與河合伐木場之間存在什麽借貸關係,金錢上的問題令他心生怒火?會不會是因為他們手上明明有還債的錢,卻總是推三脫四,遲遲不還?不管怎麽說,當時父親確實提著河合民夫的人頭下了姬安嶽,在北上川河邊清洗雙手和兇器,之後又把人頭遺棄在那裏。而到了第二天,自己又和麻衣子去把那東西撿回了家,埋到院子裏的柿子樹下。據報紙報導,昭和三十四年年初,也就是案發後沒多久,警方曾展開大規模的搜山行動,卻依舊未能找到恩田事件被害者的人頭。這也難怪,因為人頭埋在加納家的院子裏。而且直到今天,它還在盛岡老家院子裏的那株柿子樹下。


    通子不由得驚呆了,怎麽會這樣——這種事簡直教人難以相信!如今父親鬱夫和麻衣子都已死去,整個日本國內,就隻有自己一個人知道這件事了。


    通子嘆了口氣,自己到底該怎麽做?是否該到盛岡老家去一趟,在院子裏挖尋一番?如今那個家已歸阿為所有。對了,阿為現在過得怎麽樣?家裏是否一切安好?盡管那裏沒有給她留下過半點美好的記憶,隻會讓她感覺害怕,通子卻依舊想再到庭院去看一看。她甚至想立刻出發,刨開柿子樹下的泥土。雖然心中會湧起強烈的恐懼,可這種誘惑實在讓人心動。


    通子想起了麻衣子。在那個貧困不堪的時代,許多人陷入到不去借債就無法生活下去的經濟狀態,也有許多人日後仍無法償還。當時來找父親借錢的人中自然也少不了這樣的。那些人中,還有把祖輩傳下的土地抵押給父親的。念高中時,賤賣給藤倉家的那塊土地,估計就是這樣變成父親的產業的。


    麻衣子的父母——尤其是她的父親——也是這麽一個可憐人。昭和二十五年,麻衣子的父親投身動盪的小豆市場,從而背上了無法償還的巨額債務。金額巨大到即使將天橋立的家當全部變賣,仍舊無法償還的地步。於是,麻衣子成了這筆亂糟糟的債務下的犧牲品。這些事全是父親死後,通子聽與父親關係密切的律師說的。


    通子記起自己那時肚子裏還懷著由紀子。吉敷向自己暗示父親與麻衣子之間的關係,並推測麻衣子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這一切令她感到無比震驚,並讓她萌生一種想去追尋身世的強烈欲望——這同時也是探尋麻衣子的身世。父母對此絕口不提,這同樣為麻衣子的來歷蒙上了神秘的麵紗。


    通子的懷孕反應並不算輕,但在經過了第三個月的高潮期後,漸漸變得輕鬆起來。她打算四處走走,去探尋麻衣子的身世。當時通子手裏已經有了不少線索,雖然還很朦朧模糊,但隻要通子有意回憶,可用來追查麻衣子過去的信息也並不算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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