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史,是我。聽出來了嗎?”


    那聲音吉敷這輩子都忘不了。他全身驟然緊張。對方的聲音聽起來高亢而年輕,卻感覺有些走投無路。


    吉敷說很想和她見一麵,通子卻說她隻想聽聽他的聲音,之後又說了句“別來找我”後,便掛斷了電話。吉敷立刻飛奔出櫻田門,一路奔去上野車站。透過緩緩駛離站台的列車車窗,吉敷瞥見了通子的身影。


    這就是那場痛苦案件的開端。看到發現疑似通子屍體的報導,吉敷跳上那趟夜行列車,在車裏迎來了新年。最終解決釧路廣裏的那件案子,已經是年後的昭和六十年一月了。雖然感覺身體累得跟散架了似的,心裏卻很愉快。當時自己還年輕,骨折也好、疲勞也罷,沒過多久便能徹底痊癒,因此體力沒過幾天便重新恢復了。換作現在,就算有天大的成就感,估計也無法恢復得那麽快。


    案件雖順利地解決了,卻給吉敷留下了一個心結。過後再給通子打電話,都始終無法聯繫上她。吉敷給通子在釧路的店裏打了好幾次電話,但是每次都隻能聽到電話接通的鈴音,卻沒人接起。後來突然有一天,電話聽筒裏傳出“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的錄音。書信倒是一封沒寄過。工作如此繁忙,打電話的時間都很難擠出來,更別提坐下來寫信了。


    後來一問才知道,通子當時也給吉敷打了好幾次電話。隻不過是打到公寓裏的,從沒往一課打過。雖說是出於正當防衛,但殺人終歸是殺人,通子實在不願往警視廳裏打電話。這種心情,吉敷也曾聽有類似遭遇的人說過。一般人的心理估計都是這樣的吧。而她也沒有寫信來,兩人因此再次分離。


    吉敷無法找到通子也是難免的,因為當時她已經搬到與釧路相隔萬裏的京都天橋立。吉敷身為搜查官,雖然可以查找戶籍,但手續頗為繁雜,而且既然對方不願意見麵,吉敷也就不想強求。後來通子說,她是在釧路廣裏案件發生後的第二年搬到天橋立的。確切地說,是在昭和六十一年(一九八六年)的四月。這是在那件事過去很久之後,兩人再次通過電話取得聯繫時吉敷才得知的。


    釧路廣裏的案件結束後,吉敷與通子二人間的來往再次中斷了三年。平成二年一月,兩個人在一個很偶然的機會下再次重逢。準確地說,從案發到再會,已經時隔五年。當時吉敷正在追查一件發生在東京的殺人案,而案件被害人每月都會給一個住在天橋立的親戚匯款。[詳情請見《羽衣傳說的記憶》(新星出版社,2010.10)。]


    機緣巧合下再次相會的這一年,吉敷經常與住在天橋立的通子通電話。通過這段時期的談話,得知了之前所述的那些情況。可到了這一年的二月,兩人卻又斷了聯繫。那次是因為發生了口角,關係變得疏遠了起來,通子位於天橋立的家裏的電話也打不通了。然後就是這次的恩田事件,和這件已然定案的案件扯上關係後,吉敷才發現案發現場居然在盛岡。就這樣,吉敷來到了盛岡街頭。


    平成二年再次聯繫上的電話裏,吉敷得知了許多後來發生的事。與自己離婚後,通子先經歷了昭和五十七年八月的父親逝世。通子早年喪母,父親的離開使她終於成了孤家寡人。與丈夫離異,緊接著父親也亡逝了,她又沒有任何兄弟姐妹。


    昭和五十七年,那是自己和通子離婚三年後。這是法律意義上的離婚,夫妻分居其實早從前一年就開始了。如果從她離開家門算起的話,就是四年後了。與丈夫離別,又遭遇父親亡逝,即便如此,通子依舊孑然一身,這種事實在令人難以置信。因為當年她給人的感覺比任何人都要黏人,所以吉敷根本就不相信,在與自己離婚之後,通子會變得如此堅強自立。離婚之後,通子又獨自一人過了十八年的時光。不,與藤倉姐弟有關的那四年必須除外,如此一來,就是十四年。這期間,很難想像通子會一直保持孑然一身。周圍的男子不可能會對她這樣的女人視而不見。仔細回想一下,通子父親是在釧路廣裏案件發生三年前死的。父親死去時,藤倉一家就在通子身邊。之前從來沒有想過這一點,這對通子而言又有著怎樣的意義呢?


    通子剛離開家時,吉敷以為她是回盛岡的娘家去了,便打了通電話。當時她父親接起電話後的那種冷漠語調,吉敷至今記憶猶新。就連對方那讓人無法習慣的東北口音,都讓吉敷感到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意。


    “通子她在一個星期前就離開家了。”嶽父輕描淡寫地說道。


    這麽說來,一周之前她還在家裏呢。開口一問,對方馬上回答說沒錯,又說通子似乎在什麽地方租了間房,就搬走了。吉敷忙問對方是否知道她上哪兒去了,以為肯定是東京的某處。他那時還對藤倉姐弟的事一無所知,因而認為嶽父是在替女兒打圓場。然而通子父親卻回答得很隨意,隻說了句女兒沒說。並表示他自己也曾問過,但女兒說等安頓下來之後會聯繫家裏,沒有直接回答。吉敷不禁懷疑,對方所說的是否是真的,哪有搬家卻不告訴親生父親搬到哪裏的事兒?


    吉敷往盛岡打電話,是在通子趁自己不在家時離開的兩天後。吉敷還記得當時看到玄關處整齊擺著的、隨時可以穿上的拖鞋時心裏的失落之情。這是通子的習慣。即便在打算永遠離開的時候,她往日的習慣依舊沒有改變。


    那一刻,吉敷感覺全身上下的力氣都消失了,呆站在飯廳裏。之後他仿佛聽到玄關的門被人打開,通子說了聲“我回來了”,然後是穿拖鞋的聲音——內心的絕望讓吉敷感到心如刀絞,堅持忍耐了兩天,終於下定決心,撥通了嶽父家的電話。


    10


    既然連行李都搬走了,吉敷猜想通子應該是雇了搬運工。區區一個弱女子,獨自一人是絕不可能搬走所有行李的。既然雇了搬運工,吉敷便想當然地認為她是搬到東京都內的某處去了。


    少了通子的東西,原本狹窄擁擠的公寓一下子變得空空蕩蕩。這時吉敷才發現家中的家具大部分都是通子的。這種冷冷清清的感覺,仿佛是在告訴吉敷,如今這個無人居住的家就隻剩下他自己了,或者是在說,接下來該輪到他了。這種感覺讓吉敷感到如坐針氈。


    通子隻對父親說重新租了間房子,準備搬過去住,等安頓下來之後再聯繫。之後她回到東京,雇來搬運工趁自己去上班的時候搬走行李,通子完全有可能作出這種事。因此,吉敷覺得嶽父並沒有撒謊。如果她不想讓其他人——尤其是吉敷——得知她搬到何處了的話,暫時瞞著父親的做法也是很可能的。吉敷沒再多說,隻是通子如此想避開自己這一點,讓他大受打擊。


    吉敷請嶽父轉告通子,說自己願意向她道歉,如果她聯繫家裏,請務必轉告自己。之後,吉敷便放下了聽筒。吉敷聽到嶽父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沒有半點抑揚頓挫的“嗯”。四年後,嶽父死了。


    盡管吉敷也沒抱多大希望,但後來一直沒再接到通子或通子父親打來的電話仍讓他痛苦萬分。連日來,吉敷一直盡可能早地趕回家,等待電話鈴聲響起,甚至比通子在家時還要積極。回到家之後也盡可能地避免外出,就一直待在屋裏。然而這一切全都是徒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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