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赴約去見對方,之後又將如何呢?前去赴約,對方就會認定自己對他也有意思,想不交往都不行了。但不去的話。對方恐怕還會糾纏不休。就算麵對麵地親口告訴他自己並無此意,對方應該也不會就此罷休。哪怕斷然拒絕,他或許還是會不停地寫信。總這樣持續下去,自己遲早會有一天疲於應付、精神衰弱,甚至影響到學習。


    在學校教室外的走廊上,時常會與迎麵而來的學生四目相交,特別是冬天掛著簾子的時候。通子在這裏與他人四目相交時總會想起寫信的磯田。遇到對麵是個男生,通子就會根據對方盯著自己的目光進行猜測,判斷是不是磯田。如果對方相貌英俊,通子心裏還會湧起幾分期待,心想如果這位就是磯田君的話就好了。有時在操場上和心儀的男生對視,通子也會暗自期待或許對方就是磯田君。這種情形在一段時間內讓通子多少感到了些愉快,但後來還是對來信者的恐懼逐漸占了上風,進一步加深了通子對學校的恐懼,每天隻想早點兒回家。一開始還覺得預習複習是件麻煩的事,但時間一久也習慣了,哪天要是不做,心裏還會煩躁不安。上學之前,如果沒做好預習複習,就感覺像出門隻穿了一隻鞋子一樣,心裏總覺得不太踏實。


    盡管心中多少有些猶豫,但指定的那天,通子還是沒到體育館旁邊的停車場去。對形單影隻的通子而言,如今隻有這一條路可走。由於早已決定不去赴約,當天的課程剛一結束,通子便逃命似的飛奔出學校大門,一路跑回了家。路上恐懼之心促使她多次回頭張望,所幸沒看到半個人影。平安無事地衝進家門,通子才終於放下了心裏的大石。


    即便想起此刻磯田還在停車場裏傻等,通子的心也不會怦怦跳。通子隻覺得有些對不住他,或許第二次爽約會讓他大為光火,但自己這樣也是被逼無奈。目前自己隻是個中學生,學習才是分內的事。收到慕名寄來的情書,提出想私下見一麵,這種請求自己是無法滿足的。錯就錯在對方不該寫信。


    兩天後,通子剛從學校回到家裏,就在信箱裏發現了磯田輝雄的來信。盡管之前已隱隱預料到事情會如此發展,但那一刻通子心頭依舊湧起讓她欲哭無淚的恐懼感。這封信太可怕了,通子連封口都不敢撕開,直接把信塞進了書桌的抽屜裏,靜下心來開始學習。不知何時,通子已養成一個習慣,那就是每當遇到可怕的事,就全身心地投入到學習中去。她相信隻要自己努力學習,上天就一定會想辦法幫忙。


    事情發生在第二天放學時。通子正和班上的同學一起往鞋櫃走去,穿過走廊,便可以看到放置鞋櫃的門廳和前邊垂掛的簾子。那裏終日燈光昏暗,通子一邊留神腳下,一邊穿過垂簾,卻險些和一個男生撞到一起。通子一驚,扭頭別開視線,打算繞過麵前那個穿著黑色製服的身影。沒想到製服身影卻跟著通子一起移動,擋住了通子的去路。通子不知對方何意,抬起頭來看了看對方,一眼就看到男孩臉上小豆色的青春痘和一些痘痕。


    通子當場僵住——眼前的人正是藤倉次郎!他似乎又長高了一些,臉上一副略帶怒色的冷漠表情,直挺挺地站在原地,鄙視的目光從帽簷下直射到通子身上。兩個人相對無言。


    隻聽旁邊有人用與次郎形成鮮明對比的爽朗聲音說道:“信你都看過了吧?”


    通子轉頭看向話音傳來的方向,看到一名體形消瘦的男生正滿臉壞笑地看著自己。


    印象中那個男生身材高挑,喉結凸起。鷹鉤鼻、小眼睛、膚色白皙,或許是因為害臊,他一直笑個不停,眼睛小得越發看不到了。他的嘴唇很厚,由於一直奇怪地笑著,以至於門牙始終露在外麵。兩顆門牙有一部分交疊在一起,很明顯的齙牙。


    通子的第一印象是有些噁心。完全沒有男孩子的氣質,說話和動作都扭扭捏捏的,再加上信裏那些讓人感覺別扭的措辭,整個人散發著一種令人不快的氣息,外貌上也找不出一點可稱為帥氣的地方。驚慌之餘,通子心中的一絲期待也徹底冷卻了。


    如果換個明亮一點的地方、正常些的方式,這場邂逅或許會給人完全不同的感覺。就因為次郎在旁邊,才使整個場麵令人感覺異常苦悶,通子恨不得扭頭就跑。


    “連一個字都不肯回我啊。”磯田撅起嘴說道。


    然而,驚慌失措的通子根本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我是磯田。”磯田繼續說道。


    這種事根本不必說,通子明白。此時通子心裏想的是,藤倉次郎怎麽會和磯田一起在這裏出現。


    “你還記得我吧?前天你為什麽不去停車場?”


    磯田的言語中出人意料地顯露出東京口音,帶給人的感覺卻完全稱不上愉快。盡管說話時沒有當地口音,卻總讓人感覺黏糊糊的。


    這是繼麻衣子和恭子之後,通子遇到的第三個講話帶東京腔的人,同時也讓通子明白,並非每一個人講東京腔都好聽。


    “加納同學,這到底是為什麽?”磯田的口氣聽起來天真無邪。


    通子心知自己並沒有特別的不能赴約的理由,目光在磯田和藤倉的臉上來回遊弋。


    磯田似乎察覺到了通子眼神中的疑惑。開口解釋道:“藤倉君是我的同班同學。”


    聽完磯田的話,通子才徹底明白了之前的一切。原來是這麽一回事!是次郎在他身後指點。


    “這裏有些吵,沒法兒說話。加納同學,不如我們到外邊去聊吧。你先把鞋子穿上。”


    磯田的眼睛滴溜溜地盯著從三人身旁穿過的學生,嘴裏說道。通子本能地感到自己將大禍臨頭。他和次郎同時出現,這分明就是威脅。


    13


    知道了次郎的存在,通子也就明白了磯田對自己那麽積極主動的原因。寫上一堆自己的感受,第一封信就要求單獨約會,還堂而皇之地將見麵地點定為黑森神社。那裏可是當地有名的情人幽會地,哪怕是在孩童眼裏,也充斥著私密性事的氣息。對女孩子而言,對方第一次約會就提出去黑森神社,其齷齪的想法已暴露無餘,更何況他的態度還那麽不客氣。


    是因為不能去,通子才沒去的。結果第二天就收到了責難信,信裏的措辭感覺就像通子不該不去一樣。最後又約通子課後在停車場見麵。從那種強硬的措辭中,通子感覺到了一絲異樣,總覺得這個人有些莫名其妙。現在她總算明白其中的原因了。藤倉次郎和磯田是同班同學,看起來兩個人的關係還很親密。或許一開始磯田就去找次郎商量了,說他喜歡上了初二年級的加納通子——不,不對,很可能是次郎主動提出這件事的。他對磯田說,初二年級的加納通子凡事都聽命於他,問磯田覺得如何。之後磯田找機會看到了自己,發現長得漂亮就跟次郎說還不錯。次郎便告訴磯田,如果喜歡就寫封信,反正他會幫忙說話的。事情的來龍去脈很可能就是這樣。不,肯定就是這樣,毋庸置疑。即便搞不清究竟是他們兩個中的誰先提起來的,但這件事背後肯定有藤倉次郎在搗鬼。正因如此,磯田才會如此大膽地要求見麵,遭到拒絕之後,又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對自己加以責難。是次郎告訴他可以這麽對待自己的。此時此刻,整件事的內幕終於水落石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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