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滅全部燭火,我把洗手間門關閉,鎖上後,那個聲音忽然消失了,正好是列車滑入渭之津車站月台時。


    走路的屍體與列車出軌


    這夜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事件並未就此結束。


    b45列車通過中之岱車站時,窗外原本狂烈呼吼的風令人難以置信地止歇了。我站在上下車出入口一看,聽到的隻剩腳底下隆隆的鐵軌聲,連暴風雪也停止,天空更無雪花飄舞,能夠見到上空的月亮。


    黑雲掠過月亮,或許,上空一帶還是有風吧!


    我開始在列車車廂來回巡視——過了車站後會有乘客上車,這是必要的措施。


    我走到第一節車廂最前端,確定臥軌的屍體無事後,又往回走,快到第二節車廂的洗手間時,可見到門把手上的孔穴內是“使用中”的紅字。我並未特別貼上“禁止使用”的字條,不過乘客們都明白原因。


    在洗手間前,我忽然注意到有昆蟲振翅般低沉的嗡嗡聲,而且,聲音出乎意料之外的持續很久。


    這令我聯想到在窗外追著列車飛來的巨大昆蟲。可能是遭逢不可理解的事件讓我的感受性混亂了吧!我自己也因這樣的想像而哆嗦,快步走向車掌休息室。


    但,振翅聲一直跟著我,逐漸轉為搖撼腦神經般的巨大聲響,恍如整個世界皆在震動的發音。就在我開始懷疑可能是自己耳鳴或幻聽時,低沉的嗡嗡聲忽然停止了,我也回到第三節車廂後方的車掌休息室,開門入內,坐下,喘了一口氣。


    雖是寒冷的夜晚,我卻全身冒冷汗。


    丹野和我換班,走出休息室。之後,我獨自一人休息很久,可能經歷太多事,體力稍有消耗吧!


    列車停靠碧水車站又駛離。我仍靜靜坐在座位上,等列車出了月台,我才站起身,開門。就在上半身探出走道時,發覺前方車廂有奇妙的騷亂。


    外頭已無風聲,也沒有似幻聽的振翅聲,隻聽見鐵軌的隆隆聲和機關車的汽笛聲,但,夾雜在這種機械規律的聲音之間,有人們嚷嚷般的聲音。也許這樣的說法很奇妙,不過當時的印象仿佛是隔壁城鎮的喧嚷聲隨風跨越一座山地傳達耳邊。


    我有一種似親眼目睹海市屋樓的幻景般難以說明的鬱悶,不,可以說是不安或不祥的預感,而且是極端強烈的不安!


    從這時的經驗,我已經能夠想像,在原子彈爆炸之前,會預感到自己所屬的世間瞬間消失,以及大船沉沒前、船員會有某種確實的預感,這種情形絕對存在!由於心中的鬱悶過於強烈,我走了兩、三步,也就是說類似鬧區擾攘人群呼喊的方向。這時,我忽然注意到左側窗戶染紅了。這已經是三十年前的遙遠記憶,說不定是我本身的記憶視野變質,但,至少視在隻要回想起來,記憶裏第三節車廂左側的整排車窗都是鮮紅色。一旦閉上雙眼,就有著左邊牆壁垂掛一整排紅色發亮的正方形板子之印象!但,見到這樣的窗戶,隻是有如眨眼般的一瞬,才開始尋思“這是什麽”的時候,一聲轟然巨響,第三節車廂的地板往上抬高了。


    我記得在恐懼之中曾想到:會是撞上什麽嗎?


    因為,列車是自前方依序住上抬高。


    通住第二節車廂的門裂開,我仿佛能見到第二節車廂的地板,也就是說,該車廂已抬得更高了,而且車廂地板有如水麵般的顫動。


    緊接著,第三節車廂側麵有熊熊火焰和黑煙噴出來。乘客們慘叫驚呼,強烈的破壞聲不絕於耳,而在我的視界裏,窗玻璃次第粉碎。


    乘客們自被破壞的門爬著逃入第三節車廂。我則用力抓住附近的椅背和牆壁,想盡辦法讓身體固定。我明白是列車出軌了!  歹  列車發出狂暴的聲響,大幅扭曲,部分牆壁裂開,自裂縫中,我見到被紅色火焰染紅的雪景。


    車廂內,乘客們的行李紛飛,座椅碎裂,人們慘叫地相互碰撞——我的記憶隻到這兒再度回過神來時,我人在雪中,身上堆滿玻璃和列車的各種碎片。身體動彈不得,好像已經四分五裂一般,至少,應該有多處骨折!我心想,也許自己會就這樣死掉,全力想自鐵板和玻璃碎片底下爬出,但,身體怎麽也動不了,不得已,隻好大聲呼叫了:“餵、喂!”


    在這之間,不停有巨大聲響傳來。我雖尚不明白是什麽聲音,不過,列車的車禍現場總會不停發出各種巨響,隻是我絲毫不確定:我醒來大聲呼救的那瞬間是在車禍剛發生呢,抑或已經過了一個小時?


    無論如何,我心裏興起強烈的恐懼,害怕這樣靜靜不動的話,會遭火焰吞噬,就此活活被燒死——這是完全沒辦法坦然麵對的絕對恐懼。


    我強迫自己保持冷靜,設法了解目前所處的狀況。我的額頭上抵著塊冰冷的鐵板,一直覆蓋至腳趾,所以,我的四周一片漆黑,勉強想挪動身體時,立刻響起了碎玻璃碰撞的嘩啦聲。


    持續大叫之間,人聲逐漸接近了。


    “喂,這底下有人哩!”有聲音說。


    這時,我心底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安心感,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人也暈厥了。醒來時,躺在雪地上,四周無人。


    接下來的記憶是,身體被放上擔架,抬上列車,醫師在我右臂注射。我茫茫然在想:左臂是否已經壓爛了?


    另外,還有在列車上的記憶,我被放在走道上。


    等再度醒來時,天色已亮,我在石狩沼田的醫院裏。


    坦白說,我曾想過自己是否會死,但,實際上我的傷勢並不嚴重,完全未燒傷,除了若幹外傷和無數撞傷,就隻有左下肋骨有一根出現裂痕。可能因當時年輕吧?隻待了約莫兩星期,我就出院了,畢竟,劄招線復駛的工作正等著我。


    但,同事丹野的傷勢卻很嚴重。列車出軌當時,他人在第二節車廂,左半身遭受灼傷,失去左腿,雖倖免於靠輪椅過後半輩子,卻一生都離不開義肢和拐杖了。


    即使這樣,在與第一節車廂鄰接的第二節車廂裏仍能保住生命,已是接近奇蹟的幸運,因為,第一節車廂的四位乘客全部死亡,而第二節車廂裏的五位乘客之中也有三人死。至於第三節車廂的乘客,盡管並無死者,卻有六人重傷。


    在這種意義下,身在第三節車廂隻受輕傷的我,幾乎可稱之為奇蹟了。


    事故發生的概要是,第一節車廂和機關車及後麵兩節車廂脫離後出軌,在雪原上前進約三十公尺,撞上附近的巨大櫻樹後橫倒停住。


    第二節車廂也跟著出軌側倒,第三節車廂約莫斷成兩截,座位裸露於雪地上,但,雖出軌卻並未側倒。


    機關車出軌但未翻覆,不過司機德大寺雖隻受輕傷,日後精神卻出現異常症狀,有幻視、幻覺傾向。


    由於我的傷勢最早痊癒,因此有機會在醫院、列車保修廠及其家中詳細多次聽德大寺和丹野兩人詳述一切經過,若綜合他們的證言,昭和三十二年發牛的這樁事件非常不可解,也十足的恐怖!


    我是基於兩個理由而肯定事件的不可解。一是,b45列車毫無出軌的理由。當夜雖然積雪很多,但是除雪車才剛除過雪,而且,若在新十津川一帶出事還很難說,但,在發生意外事故的碧水至比龍之間雪已止歇,風勢也轉弱,視界清晰,又無雪崩或落石。另外,又不是在戰爭期間,更未有政界要人搭乘,沒有理由被人在列車上裝置炸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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