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向天花板,他是想像那位小醜或許如同蜘蛛般緊貼在天花板上吧?但,天花板當然毫無異狀。


    接著,他跨過燭火,右腳踩在馬桶上,檢查窗戶。


    但,窗戶牢牢緊閉。再說,這扇窗戶即使打開,也沒辦法如車廂窗戶般大開,它隻是向前方開一道縫而已,這道縫僅寬約十公分,人根本擠不過去。


    車掌滿臉狐疑地回到通道上,搖搖頭。


    “會從馬桶跌下去嗎?”一位乘客說。


    “不可能的!”另一人回答,“不管身材怎麽矮小,成人絕對沒辦法從馬桶跌下去。你看,馬桶的孔洞頂多隻有二十至三十公分的直徑。”


    剛剛開口的乘客也頜首同意了。


    車掌也是這樣想。馬桶的確隻是一個孔洞,可以見到地下的鐵軌和枕木,但是洞很小,如果是成年人,連頭部是否能穿過都很難說。何況,車長緊閉洗手間門至再次打開,中間不到三十秒,在如此短暫時間內,又怎麽可能做到呢?


    不,光隻是有那樣的想法本身就很可笑。


    若是活著的人還有話說,但,小醜很明顯已經死亡,嘴唇變成淡紫色,手臂也呈紫浮腫,最重要的是,額頭有個很大的傷口流出黑紅色血液,連頭蓋骨也能見到,像那種情形,實在不應該能活著!


    但是,如果小醜的確已經死亡,為何又能夠起來,而且消失蹤影呢?


    忽然,眾人注意到凍凝的車窗玻璃外,雪已停了,也聽不見風聲,可能風也止歇了。怔立之間,所有乘客開始認為自己是做了一場古怪的夢,彼此麵麵相覷。


    吹口琴的老人 (1)


    要由成田國際機場前往首都圈,通常是搭乘自西鄉隆盛上野山底下的京成野車站開出、直達機場的快速電車。


    這班列車駛經上野公園地底下,到德川家墳墓坐落的穀中靈園一帶才出了地麵,途經日暮裏、新三河島、京成町屋和京成本線的車站,一路朝成田前進,又經過京成關屋、崛切菖蒲園、禦花茶屋等名稱很美的車站。


    但,車窗外的風景卻與這些美麗站名背道而馳,似羈留住往昔高度成長開發的創痕般的,顯得貧瘡單調。若是昔日的江戶,這一帶應該是幽美的田園風光吧!不過,通住成田還有另一條電車路線,那就是有因赤穗浪人復辟而著名的泉嶽寺經新橋、日本橋、人形町的地下鐵——都營淺草線。


    淺草線在抵達淺草後繼續北上,由本所吾妻橋經過押上出到地麵後,自青砥轉入前述的京成線,然後直通成田機場。


    在這條路線上,京成線也有從押上發出列車。不隻是為提供前往國際機場者服務,實際上,對於淺草附近的居民而言,這條路線也是通往小岩方麵的寶貴交通工具。


    平成元年四月三日下午四時,這班經由押上的淺草線京成電車乘客比較少。就在這時,和前麵車廂隔開的門開了,一位彎腰駝背的瘦小老人蹣跚出現,進入這邊車廂後,他慢慢轉身向後,謹慎地關上車門。


    坐在長椅式座位上約莫七成的乘客幾乎全部轉頭,注視著這位老人的一舉一動。


    老人身高不滿一百五十公分,非常瘦小,而且腰很彎,乍看似是孩童。頭戴又黑又贓、原本是藍色的棒球帽,帽簷下方可窺見白髮。


    他關上車門,轉正身子至能完全看清整個車廂後,堆出滿臉笑容,朝坐著的乘客們躬致意。當然,乘客中無人回禮,隻是以見到異物般的眼神注視老人。


    老人臉上的笑容如化石般固定住——白色的鬍子、額頭和眼角的皺紋、深褐色的皮膚等等,也如蠟像一樣的固定。


    感覺上是很客氣的笑容,但是當笑容凍凝的時間太長時,看起來就象具有其它意義了,也就是說,無法認為這個笑容乃是反映本人內在的意誌!嘴唇雖是笑的形狀,可是充血的眼眸卻充盈著怯懼和恐慌,以致無法區別究竟是笑或哭了。


    老人麵向車門附近的座位。


    車窗外掠過盛開的櫻花。


    列車地板不住輕微搖晃,老人使力站穩。他前麵的座位上坐著一位高校女學生,他保持那種哀求般的笑容對女學生點了兩、三下頭後,從作業服似的灰色夾克口袋中取出一支髒汙的小口琴,拿至嘴邊。


    接下來,老人開始吹奏口琴。琴聲讓車廂內的每位乘客都驚訝不已——是流暢、打動人心靈的音樂!


    與老人那邋遢模樣完全難以聯想在一起的口琴的美妙音樂已達藝術境界。時而是雀躍似的強力、清晰節奏加入旋律,蔚成抑揚的高音,但,最值得一聽的卻是其顫音!老人扶在口琴側方的右手拍擊般劇烈顫動,澄亮的高音立刻如民謠名歌手握拳高歌似的顫抖了。


    明明是體力已衰退的老人之演奏,卻有足夠音量,而且該抑製處也確實抑製。他嘴上的小口琴以委婉優雅的音樂溢滿整節車廂,這已遠遠超越外行人可及的領域。


    雖然完美的樂曲就在自己眼前演奏,高校女學生卻似無法忍受般站起,拉開通住隔壁車廂的門,消失於方才老人走過來的方向。


    盡管失去聽眾,吹口琴的老人仍舊在演奏完一曲後,以卑屈的姿勢朝無人的空間點了兩、三下頭,才緩緩轉身,麵向其他乘客。


    那是帶著五歲左右小男孩的肥胖母親。老人同樣麵帶和善笑容地向這兩人點頭後,把口琴拿至嘴邊。車廂內再度溢滿美妙的旋律。


    大多數乘客都覺得這是支曾經聽過的曲子,是《美麗的大自然》。


    “媽媽,好髒呢!”小男孩說。


    母親拍拍男孩膝蓋,製止他講話。


    老人的鼻孔流出少量鼻涕,沾到口琴,而且和口琴接觸的兩邊唇角積滿大量白色唾液。那是因為他正全神貫注於演奏上!


    但,老人對此卻毫不在乎,圓睜紅色充血的眼睛,哀求似的凝視那位母親,扶住口琴的右手劇烈顫動,專注地吹奏口琴。旁觀的人們唇際雖浮現一抹冷笑,卻也有人暗自被老人專注、拚命的表情所打動。


    “嘿,老爺爺,您吹得很高明哩!”在曲子即將結束時,那位母親說。


    曲子結束了。老人的笑容也更璀璨,拿開口琴,用力扭曲積滿唾液的嘴唇笑了笑,數次朝那位母親頜首致意。


    “吹得太好了,太美妙了!”她鼓掌。


    老人拚命點頭後,便朝下一位聽眾向車廂後方移動。他迅速走過自動開關的門前,在一位推銷員模樣的男人麵前。


    老人臉上仍掛著和善的笑容,充血的眼角浮現淚痕。恍如裂開般的唇端乳附著唾液白沫,鼻涕也粘在白色鬍子上。


    不管怎麽看,老人都不像正常之人,彎著腰勉強步行的姿勢、因車身搖晃而用力踩踏的雙腳,時而會痙攣般的顫抖。當他用那種卑屈笑臉和畏縮動作無數次點頭後,又將被汙垢染黑似的口琴慢慢拿到唇邊,以被唾液弄髒的雙唇含住小口琴,立刻,能令靈魂震撼般的音樂誕生了。


    隻要是有耳朵之人,若目睹眼前的情景,內心應該會被打動,因為,老人那沾滿汙垢的口琴響起了真正的音樂!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奇想·天動/異想天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日]島田莊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日]島田莊司並收藏奇想·天動/異想天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