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五十開外的男人。隔著蓋至鼻上的高頂帽,此人見到令他驚駭之物。他不停眨眼,仿佛以為是夢的延續,但,馬上知道是現實景象,雙眼圓睜了。接著,他在座位上撐起上半身,凝視正專注跳舞的鮮紅色身影,動也不動。那條紅色身影恰似一閃一滅燃燒的小火團。


    未幾,似微胖小學生般的紅色身影邊跳邊來到另一端車門前,迅速拉開車門,身影霎時消失於門外,同時,車門也關上。


    事後,隻留下仿佛什麽事也未發生過的靜寂——除了鐵軌的哢噠聲、外頭的暴風雪聲,以及乘客的鼾聲。


    戴高頂帽的男人雖凝視著小醜的舞蹈而目不轉睛,卻仍無法相信自己剛剛所見,不住眨眼,然後又感到有點可笑,將雙膝前挪,把帽沿拉下蓋住鼻尖,交抱雙臂,閉上眼,打算繼續睡覺。


    小醜自該節車廂消失後到底經過多少時間呢?五分鍾?不,也許已過了十分鍾。男人留連於半夢半醒之間地聽著規則的鐵軌碰撞聲、在黑暗裏呼吼的風聲、列車最前端的機關車時而響起的汽笛聲,忽然,中間夾雜著一聲巨大的異響,他驚訝地一跳而起。


    跳起來的同時,男人的高頂帽掉落地板,但,男人忘了拾起,致使茫然呆怔,不久才緩緩伸出右手,撿起自己灰色的高頂帽。


    男人把帽子放在膝上,凝視前方剛才那個小醜邊跳舞邊消失的車門籠霧的窗玻璃良久,逐漸地,他臉上浮現事非尋常的表情。


    這是因為,剛剛那聲巨大異響怎麽聽都像是槍聲。


    男人有在軍隊裏待過的經驗,絕對有自信分辨出槍聲或其他聲音。盡管是在半睡半醒之間,他仍能肯定那絕對是槍聲,而且是手槍的射擊聲。


    其他乘客似也有人被剛剛的響聲涼醒,卻仿佛覺得難以置信般地靜坐不動。


    戴高頂帽的男人繼續側耳傾聽,但再也停不到疑似槍響的聲音了。考慮到可能是錯聽,個性一向爽朗的他,忍不住起身,沿著走道住前走——那是小醜剛才走去的方向,男人很快走到籠霧的車門玻璃窗前。他戴好帽子,拉開車門。


    立刻,他聽到強烈呼吼的風聲,同時連結器的哢噠哢噠響聲也傳入耳中。


    男人隨手關上車門,走向連結器。左手邊是洗手間門,緊密關閉著。


    男人很快發現為何風吼聲這樣吵人的原因了。列車靠站時,乘客走下月台所使用的門留有一道細縫,並未緊閉,外麵冰冷的風以疾勢吹入,夾雜著細雪飄舞,在黑暗中劇烈旋轉,發出巨響。


    男人快步走至門前,用力一推兩片摺疊式門的正中央處,門馬上關緊了。立刻,風止,周遭安靜許多,雪花也消失,隻剩下連結器的嘩啦碰撞聲,以及車輪碾過鐵軌的哢噠聲。


    男人站在連結器上方,打開隔壁車廂的車門住內看,卻未見到穿紅衣服的小醜身影。


    但,坐在門旁右側的乘客並未睡覺,回頭望著開門後探頭入內的戴高頂帽男人。


    其他乘客似乎仍熟睡著。


    由於坐在右下座位的四十歲左右男人一直凝視自己:“剛才有一位身穿紅衣服的小醜來過這邊嗎?”戴高頂帽的乘客試著問對方。


    “小醜?”坐著的男人似未完全清醒般,以沙啞、呆板的聲音說,“不,沒見到。”


    “沒有過來這邊嗎?”


    “沒有。”他搖頭。


    “那麽,你沒有聽見剛才的槍響嗎?”戴高頂帽的乘客問。


    “這倒是聽到了。”


    “看樣子那果然是手槍的擊發聲。”


    這時,坐在側座位的乘客忽然坐起身子:“我也聽到了。”


    “我也是。”


    “我也……”


    附近座位接二連三響起聲音。


    戴高頂帽的乘客一時怔立當場,沉吟不語。自己從座位上見到不停跳舞、身材矮胖的小醜邊跳邊走向隔壁車廂……但,隔壁車廂的乘客卻說小醜並未進入自己乘坐的車廂,那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回想自己剛剛走過來的途徑,馬上想到左手邊有個洗手間。


    愈想,他愈覺得那位陰森恐怖的小醜現在仍舊躲在洗手間內。但,他方才走過時,洗手間內並未傳出任何聲響,隻聽到單調的鐵軌碰撞聲,和時而由最前頭傳來的汽笛聲,以及外頭暴風雪的呼吼聲而已。


    戴高頂帽的男人看見小醜身影已經過了相當長的時間,小醜會屏息躲在狹窄的洗手間內二十分鍾,甚至三十分鍾嗎?何況,就算他這樣做又有什麽好處?


    男人感到背脊逐漸攀升起一股寒意。在車廂內是有暖氣開放,但連結兩節車廂的空間並沒有暖氣,或許因此才覺得冷吧?


    他感到腹內深處湧生一種既似害怕、卻又令人愉快的難以言喻的心情,同時更發現如果不仔細查看洗手間,這種心境無法回復平靜。


    他關閉通住車廂的門,鼓起勇氣,回到洗手間門前。看門上的指示孔,是紅色,寫著“使用中”三字。男人心想:果然裏麵有人。


    他敲門——


    但,靜悄悄的,裏麵沒有任何應答。不過有趣的是,洗手間內是否有人,憑感受即能知道——至少,男人發現裏麵潛伏著某種東西。


    這大概即是所謂的第六感吧!


    所以,他再次邊敲門邊叫:“餵、餵?”


    但,同樣沒有回答。


    “餵、喂,有誰在裏麵嗎?如果有的話,請回答。”戴高頂帽的乘客提高聲調叫著。


    可是,還是沒有任何應答,不僅沒有,仿佛還聽見輕微的唔、唔呻吟聲。但,那或許隻是一種心理反應,正因為情況太古怪了,所以男人才會如此感覺。


    男人握住門把,想用力拉開門,但,當然撼動不了——自內側鎖上。


    這時,剛剛醒來的乘客陸陸續續從隔壁車廂內出來了。


    “怎麽回事?”他們問戴高頂帽的男人。


    “這個洗手間鎖住了。”


    “可能有誰在裏麵吧?”


    “是好像有人在裏麵的樣子,不過怎麽叫都沒有應答。”


    “真的嗎?我看看。”說著,那位四十歲模樣的乘客也用力敲門。


    同樣沒有回答。緊接著他抓住門把用力轉動,當然,門還是沒打開。


    “這樣看來隻好通知車掌了。”一位乘客說。


    “不錯,這樣比較好。”抓住門把的四十歲左右男子也表示同意。


    站在通道的一位乘客匆忙右轉,拉開通住車廂的門,消失了——他是去找車掌。


    留在原地的三位乘客靜靜站立黑暗中。列車外麵還是咻咻的呼吼風聲,夜行列車繼續在暴風雪裏前進。


    三位乘客皆想不出該說些什麽,隻是一麵聽著暗夜中的風聲,以免靜靜等待車掌。


    不久,門嘩啦啦的開了,睡眼朦朧的車掌和方才那位戴鴨舌帽的乘客回來。


    “這間廁所嗎?”車掌以稍微粗暴的語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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