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她身旁的我知道她變得有些奇怪。很明顯地,她開始在接收訊息了,而在此之前,我並沒有發現她的身體已經在發抖了。


    佳世突然轉向我,她的表情讓我感到非常害怕,全身毛骨悚然。因為她的樣子完全變了,臉頰和下巴就好像在深海受到水的擠壓般,表情詭異地扭曲著,她的眉頭深鎖,眼睛睜得好大並泛著淚光,那種被逼的痛苦表情,使我也神經緊張了起來。


    在這一瞬間的佳世,和我之前所認識的二宮佳世完全不同,讓我覺得好像是另一個陌生人代替她坐到我的身邊來,她的臉和肩膀好像暴露在強烈的寒冷下似的,不停地顫抖。她的樣子看起來非常可憐,使我不知該如何是好,也可能是太害怕了,她開始低聲啜泣。


    “我看見車窗上有一個穿白襯衫男人的背影……”她有氣無力地對我說。


    “石岡先生,麻煩你幫我把行李拿下來。”


    我連忙站起來,從網架上將兩件行李抱下來。當我將我和她的行李分別抱在腋下時,回頭一看,佳世已經不在座位上了,她蹲在距離我很遠的走道上,用極為細微的聲音對我說:“我要下車了,幫我。”


    當我們到月台後一看,我才知道,原來我們所坐的列車隻拖了兩節車廂。我走到另外一節車廂旁邊,再次確認裏麵沒有半個乘客。佳世走路的樣子很奇怪,好像不太會走路的樣子。


    這真是一個老舊的車站,沒有任何商店,老舊鋼筋的屋簷下沒有日光燈,而是吊著一排燈泡。我們慢慢地走,在前方的頂端掛有車站站名的牌子,上麵寫著“貝繁”這兩個奇怪的漢字。


    “貝係車站,我從來沒聽過這個車站……”我自言自語。


    貝繁是個小車站,所以連跨越鐵軌的便橋都沒有,我們是從類似平交道的地方穿越鐵軌的,然後再走到沒有半個人影的車站內。來到這裏之後,佳世就好了很多,也可以正常走路了。當初從列車下來的時候,我很擔心她這樣下去還能不能繼續走路,她越是不安地走著,越是搖搖晃晃。


    從列車下來的乘客隻有我們兩個,而且也沒有人再上車,但列車還是一直停在那裏,空無一人的車廂好像被周圍黃色的燈光沁入一樣,停在那裏一動也不動。可能是要會車吧!如果早知道這樣,就不用那麽急著下車了。


    出口處也沒有半個人影,穿過空蕩蕩的車站走到外麵一看,這裏也沒半個人。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天空中懸掛著半個月亮,清澄的月光灑落在車站前方的廣場上。沿著車站前麵的圓環,在擁擠排列的小商店後頭就是黑漆漆的樹林,它們似乎代替人們歡迎我們的蒞臨,默默地看著我們。


    此時,我終於知道今晚有月亮,因為剛才從車窗望出去,就一直看不見月亮。在空無一人的站前廣場,我看到了計程車招呼站、餐廳和旅館。就一個都市人而言,現在才是夜晚的開始,然而這些店家卻像颱風夜來臨一樣緊閉著門窗,而且燈火都已經熄滅了。可能是沒有客人,所以不得不提早打烊吧?但我卻因而覺得沮喪。除此之外,還有一輛老式的巴士點著皎潔的燈光停在那裏。


    用皎潔的燈光來形容,或許有些奇怪。因為巴士的燈光就是先前描述過的那種泛黃燈泡發出的昏暗燈光,但在整個村落都熟睡了的情形下,這輛巴士看起來就像是一間夜總會,讓人覺得燦爛奪目。


    隻要有巴士,就應該會有人吧?就在我想問佳世打算怎麽辦之前,她已經朝巴士走去了。


    老實說,我覺得很惶恐。我想先去前麵那間旅館,敲門拜託他們讓我們住一晚,一切等到明天再說,我覺得這才是上上策。所以,我已經開始想像泡著熱水澡的畫麵了,而且這個時候應該還有剩一些菜吧,可以吃頓現成的飯。


    但是,佳世毫不猶豫,也沒有和我討論,就直接踏上巴士的階梯了。她很快地坐上沒有任何乘客的巴士中央,我沒辦法,隻好拎著兩袋行李,無可奈何地走到她身旁坐下。我感覺到引擎發動了,這也表示,我必須和溫暖的澡缸及雪白的床單說再見了。


    “你知道這班巴士開往哪裏嗎……”我一開口,就知道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我怎麽可能知道,總之現在要先搭巴士……”


    我想要小小聲地發牢騷。


    “通靈的師傅叫我下了電車以後要搭巴士,這樣就可以到有水或是有河的地方。”


    “但是,也不一定非要現在搭巴士吧?已經這麽晚了,今天晚上先在那間旅館投宿,等到明天早上再搭巴士也可以吧?”


    “如果等太陽出來的話,我就不行了。”佳世的回答很奇怪。我看她並沒有發抖,臉部表情也恢復到以前的樣子。“也不是說不行,但我感應最強的時候,是在太陽下山之後。”


    “是這樣嗎?”被她這樣一說,我隻能保持沉默,因為我本來就是陪她來的。


    “要發車了喔!”司機以悠閑的口氣說,還帶有這個地方的鄉音。


    “咦?喔,麻煩您了!”我立刻回答。


    引擎發出轟隆轟隆的聲音,隨著車身的震動,巴士出發了。這輛巴士一定是一輛老爺車,因為當司機換檔時,都會發出快要拋錨的聲音,我真希望它就這樣拋錨算了。我很明白這是沒用的,巴士還是開動了。


    我們不知道要去哪裏,一切都隻能聽天由命,感覺就好像死後要前往極樂世界般。在上車之前,我本來想看一下這班巴士的終點站,但因為急著去追佳世,所以沒有看到,再加上巴士內標識終點站的文字打了紅色的背光,也看不清楚。我隻知道,這是最後一班巴士。


    “剛才你有感應到什麽嗎?”我一麵忍受巴士的搖晃,一麵詢問身旁的佳世,並覺得有些失望。


    在空無一人的巴士上,黃色的燈光滲進來,感覺不是那麽真實,好像在做夢似的。我明明可以清楚感覺到巴士的搖晃,但我還是有一種錯覺,覺得自己彷佛置身在一個很想醒來的夢中,或許是我太累了的緣故吧!


    不久之後,佳世又開始發抖了。“剛才實在太恐怖了,我陸陸續續感應到一些東西,我想大聲哭出來,卻哭不出聲音。”


    “你看到或是感應到了什麽?”


    “我看到,也感應到好多,石岡先生,你沒看見嗎?就在我旁邊的車窗上。”


    “沒有,你看見了什麽呢?”我問。但其實我並不是真的想要知道。


    “就在窗子上……太恐怖了!”她悲傷地說著,用雙手捂住臉。“令人不寒而慄,剛才窗戶上出現一個穿著白襯衫的男人,你沒看見嗎?”


    經佳世這麽一說,我從網架上將行李拿下來時,感覺好像有看到。


    “穿著白襯衫的男人,他背對著我,兩隻手拚命地舉起放下,好像從網架上取下很多行李放在座位上,但是,我仔細一看,根本就沒有行李,隻看到他不停地做動作。”


    我嚇得毛骨悚然,兩隻手臂爬滿了雞皮疙瘩。真是不好的預感,我不想再聽她說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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