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有她自己的計劃:她要讓和夫學化工,博孫學建築,佛生學水產,淑子學完數學後再到京都大學學習建築……她總為郭沫若學醫而沒有成為醫生而感到遺憾,所以她努力要使兒女們都成為有專業能力、能對社會做出實際貢獻的人。這是安娜的計劃,也是她的希望,她的夢想。為此她願意為兒女們獻出母親的一切,就猶如她作為妻子對丈夫郭沫若獻出了一切一樣……


    有一段時間,安娜為了維持一家人的生計和支付孩子們的教育費用,從同情她的熟人那裏借到了一些無息貸款,經營過建造和出售房屋的生意。不久,日本政府對建築材料實行統製管理,這項生意就維持不下去了,安娜不得不往山裏去跑單幫。


    ——“買柿子啦!金黃的柿子啦!”


    ——“誰家做醬湯?我這裏有圓滾滾的豆子啦!”


    不少人家聽見喊聲開開門來探頭探腦地張望。安娜笑容可掬,彎腰行禮,嘴裏還說道:“請多多關照!多多關照!”


    大家都高興買她的東西。因為價格合理,態度又好,與那些漫天要價、唯利是圖的小商販子迥然不同。


    有時候,安娜也把食品送到東京女子大學去兜售。那些日本女學生聽淑子講過“佐藤富子”的故事,一個個爭先恐後地買,嘴裏還甜甜地叫著“佐藤媽媽。”


    安娜是知識女性。她的丈夫郭沫若是中國著名的作家,在日本也相當有名氣,曾經得到過西園寺公望的賞識。但她為了生活,不得不像一個小商人一樣跑單幫,做生意,四處叫賣。她從不間斷地這麽做著“下人”的活計,而且也不介意自己的穿戴寒酸。這正是安娜生存價值的具體體現。她顧不上什麽臉麵不臉麵的,但無論她做什麽事,她的臉上總有一種聖潔的光輝在閃耀。那是上帝賦予她的。


    在那些困難的日子裏,上帝和安娜同在,郭沫若和安娜同在。


    郭沫若和他的三位夫人--(十)拍拖


    (十)拍拖


    好像是命運的有意安排,郭沫若從日本回到上海後不久,便通過林林的介紹與於立群相識了。


    第一次見麵,於立群給郭沫若留下了深刻的、美好的印象:僅僅二十來歲,梳著兩條小辮子,穿著一身藍布衣衫,麵孔被陽光曬得半黑,差不多就和鄉下姑娘那樣。作為一個女演員,她在戲劇電影界已經是能夠自立的人,卻絲毫也沒有感染著幾乎是無人不染的時髦的氣息。言談舉止穩重端莊,絕無一般女明星的輕浮與淺薄。這和郭沫若當時立定大戒“不接近一切的逸樂紛華”正相合拍。


    郭沫若之所以對於立群一見如故,還有一個重要原因:他在日本期間曾經結識了天津《大公報》駐東京的女記者於立忱,並一度與之過從甚密。1937年5月於立忱回到上海後自縊身亡。於立群是於立忱的胞妹,郭沫若從於立群的臉上仿佛又看到了於立忱的麵影,好像斷了線的風箏又飛回到了他的身邊,他的手中仍握有那半縷的輕絲。


    這次見麵,於立群把大姐思念郭沫若的詩交給了他。郭沫若用微微顫抖著的手接過了亡友的遺詩,注視著亡友的胞妹,心情十分激動。他想自己對於立忱的最好的紀念,莫過於此:“我有責任保護立群,但願我能把愛她姐姐的心轉移到她的身上!”


    從此以後,郭沫若和於立群就經常見麵了。郭沫若是功成名就的文學家和社會活動家,年長於立群二十四歲,又加之是胞姐的摯友,所以於立群對他是十分敬重與愛戴的。而郭沫若也把保護於立群的責任義不容辭地放在了自己的肩上。


    “八·一三”日軍進攻上海,淞滬抗戰開始。上海文化界積極投入了抗日救亡的宣傳運動。由郭沫若任社長,夏衍、阿英、於伶任編輯的《救亡日報》於8月24日出版,與廣大讀者見麵。該報報頭由郭沫若親筆題寫,郭沫若經常在《救亡日報》上發表詩文鼓動民眾抗日。郭沫若還多次和於立群一起上前線慰問抗敵將士。於立群參加了上海法租界的一所國際難民收容所的工作,郭沫若去那裏視察過,事後寫過一篇文章《希望不要下雨》,對難民的境況極為關注,對工作人員的辛勞極表欽佩。


    在上海戲劇界救亡協會的主持下,成立了十三個救亡演劇隊。於立群參加了由洪深和金山為領隊的第二隊,在上海和各地宣傳抗日救亡運動。郭沫若曾為他們書寫了隊旗。每當這麵隊旗在街頭、在田間、在工廠、在陣地上高高飄揚時,於立群的心情就分外激動。因為她在郭沫若書寫的隊旗上看到了郭沫若禮讚的“們”——集體力量的堅實的象徵。於是她的胸中便鼓盪起無限的潛沉的力量;於是像灼熱的熔岩一樣噴爆而出的是她和隊友們高歌《義勇軍進行曲》。他們的歌聲壓過了敵人射出的高射炮聲。


    於立群是一位追求進步、嚮往光明的青年女性。延安是她心目中的革命聖地。戰爭年月,兵荒馬亂,北上的路途充滿了艱難險阻。郭沫若勸告她取海道經香港繞往武漢,由武漢的八路軍辦事處協助,設法到陝北讀書。


    “立群,你說這樣好麽?”


    “好的,好的。郭先生真替我想得周到。隻是——”


    “隻是什麽?”


    “我們什麽時候再見呢?”


    “……”郭沫若笑而不答。


    於立群聽從了郭沫若的勸告,同林林、姚潛修、葉文津、鬱風等結夥於11月26日離開上海去香港。郭沫若第二天也乘法國郵船秘密離開上海赴香港。——這個行期在於立群走前是已經定了,但是為了保密起見,他沒有告訴於立群。和立群在香港相見,郭沫若自己心中有數。


    所以,當於立群在香港見到郭沫若時,真是有些出乎意外了。那是在郭沫若到達香港後的第二天,他從九龍訪問了一位朋友回來,在皇後大道灣雪廠街的十字路口,迎麵碰到了林林他們。於立群首先看見了他。街頭遇故人,向來不大說話的於立群驚喜地先叫了出來:


    “啊,那不是郭先生?”


    鬱達夫的侄女鬱風接過去,帶著誇張的調子對郭沫若說:“哦,我們還怕你死守上海呢!”


    “死守沒得必要。中國地方大得很,我們大有迴旋的餘地。我們要準備長期抗戰。”


    郭沫若笑著說道。雖然和立群在香港再見他早就心中有數,但今天在香港的街頭遇見她,他的心中分外高興。


    郭沫若住在六國飯店三樓一間臨海的屋子裏。於立群幾個人原來住在海陸通旅館,和郭沫若商量以後,當天下午他們也都搬到六國飯店裏來了。在此期間,郭沫若和於立群由相敬而相愛。


    香港的救亡工作當時也相當活躍,公開的歡迎會、講演會差不多每天都有。上海失陷以後,從上海撤退來的文化人大都以香港為中繼站,從這裏再轉赴內地。郭沫若本來打算去南洋募款,連護照都辦好了,用的是“白圭”的假名。後來考慮到最好在廣州建立一個“根據地”,恢復出版《救亡日報》,所以改變了計劃,在香港隻住了六天,12月6日即與於立群等人乘船到達廣州。以郭沫若為社長、夏衍為總編輯的《救亡日報》於1938年1月1日在廣州正式復刊,成為華南的一座精神堡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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